插秧

光陰在不知不覺中轉瞬離去,讓你無法把持朝夕的星移斗轉。一轉眼,已走近人生不惑的路標,勾勒完昔往的艱辛和孤寂,描摹著將來的天藍與海闊……

沐浴著縷縷微風細雨,夏天令人難熬的熱浪已蕩然無存,窗外的櫸樹櫻花在雨霧的滋潤中顯得碧綠無暇。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天氣,正是農民麥收插秧的好時機。老婆說,娘家的母親年齡已經很老了,仍在寒風細雨中守著自己的稻田。於是,穿上一身輕便的舊服裝,擱下一切繁雜的事物,走向岳母家田間地頭。

僅僅想到插秧,一切色彩斑斕的辭彙立時失去了效能。面向黃土背朝天慢慢地在水稻田裡移動,腳在稻田的泥濘中淌出二道長長的輒跡,腳下軟滑難走,腰腿酸痛不堪。這種情境下,會感受到往常的閒情逸緻被瞬間澆滅,天上人間只剩下刷刷的插秧聲與自已佝僂的身體相互對應,濛濛細雨阻隔住田野的寂寥與外界的想像。此時,疲乏中的思緒總是那么特別的漫長,特別的遙遠。

站在一個無垠的田野,頂著變幻莫測的天象,對盤中粒粒皆苦的意境才有了深刻憬悟。中國博大文化中幾句簡單的詞章,哪怕是它最有內涵的幾個文字,都可以拿來統攝某些階層的全局,立刻會把豐腴浪漫的想像抹煞。其實,誰都是渺小的。無數渺小的組合,才溶成偉大的氣象,溶成一望無垠的綠色茫茫。

在稻田裡與家人邊忙邊談,都不會十分在意。倒不是因為腰肢辛苦難與躬身,也不是因為貼近了田野與雨水的潤澤,而是突然感悟到自己在空蕩的原野、辛苦勞動的處境,顧影自憐,構成了逆境中思緒的羈絆。這時所說的話語會很隨意豁達,寫出文字也會變得滋潤熨貼。

我們這一代命賤,幹了一上午的活,仍然滿身精力充沛。這個時刻唯有老婆才立時憐起年邁的岳母,平時只是偶爾回家看看帶點東西。今天看到諾大的年紀也在茫茫水稻田裡蹣跚,老婆不免有些傷感與悲涼。

我依稀記得老家水稻田特別多,剛包田到戶時我家有十幾畝稻田。在家長帶領下孩子們都要武裝上陣,年小的弟弟頑皮,遮遮掩掩地偷懶。我是家中長子,推完了麥子,還要繼續去挑稻秧,在泥濘的稻田梗道上走上一晌午,身體早已散了架,腿更不是自已的,也不聽使喚,一崴一崴地拖著往前走。那年月,人人都想從貧窮中立起身來,一站到水稻田邊,臉上就已不見惶恐與焦慮,既然來了,不管工程有多浩大,該乾什麼就乾什麼吧。一種本該屬於自己生命的力量又萌動起來,這生命來自遙遠的歷史,來自深厚的故土,喚醒它,僅需要一個的輕微信念。

一天又一天,田野完全綠了起來,繁重的體力透支與每天水泡泥浸,每個人都已面黃肌瘦,衣衫也變得襤褸不堪,他們站在無垠的稻田邊爽朗地笑著。遠處水稻秧苗正頻頻揮手,微風中送來颯颯聲響,像是在致意,也是在吟唱,飄蕩迴旋在茫茫的原野,醞釀著稻穀豐收的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