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輕讀這闕詞,會讓你體會到辛棄疾在春天面前亦有的無數柔情,惜春之心萬般纏綿。為什麼春天讓我們如此留戀呢?春天其實是人心中朦朧的一種憧憬,是對是生命所有的寄予和希望。“一年之際在於春”,春光中,時間剛剛開始,人們可以一點點把夢想種在現實的土地上,看它開花,看它抽穗,看它結果。這個生長與成熟的過程里,人還可以企望。

不知不覺中,生命中已經又走過許多春天,在這些春天裡也經歷了很多事,不時,便輕嘆:“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面對逝水流光,心裡沒有撕心裂肺的悲號,那種淡淡的喟嘆,既傷感青春,又欣慰收穫,不也是一種深沉的人生嗎?春去春來,花開花落,四季輪迴,每到春來,不免會感受到春意在心中的悸動。沉睡已久的思緒也開始萌動,有一種“沐春風而思飛揚”的感覺,舉一盞清茶,拂袖遺香,墨箋小字,書盡平生意。此情此景,才知道“閒愁最苦,休去依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歲月在春光中甦醒。人對春天的憧憬總是來得格外細膩。其中的詩情畫意,總是在早春時節活潑潑醒來,從心頭到筆端,舒展開一些美麗的發現。詞人馮延巳的一首《玉樓春》裡面有一句“雪雲乍變春雲簇,漸覺年華堪縱目。”寫從殘冬進入早春時天空的變化。想一想冬天的雲是沉鬱的,堆積的,一塊一塊的,像石頭,層次不分明,光線不明朗。我們眼中的殘冬,還是一片沉沉暮氣。但早春的雲像一朵一朵花,忽然爆出來,蓬勃爛漫地綻放著。就在天空雲朵變化的一瞬間,大地上的人開始感慨逝水流光。在這樣的早春,人眼中,心中的一切,是如此舒展,又帶著些許惆悵。如今,在春天裡,當感到疲憊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出去沿著河邊走走,爬爬山,欣賞柳絲蕩漾,煙波浩渺,萋萋芳草,漸漸地心就柔軟松池,被煙柳感動,就輕盈起來,如同被春風托舉。還可以閉目問問內心,在這個忙得分不出四季的生活中,還有多少春光可以流連?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在雨霧中朦朧的春草,綠得透明,就像飄動的流光,被細細的春雨給打濕了。一夜枕上無眠,聽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吹開多少早春的心事,心事飛花,在春雨中綻放。春雨如絲細,春天的雨總題那么細膩,每當春天下雨時,心情都是無比的愉快,不是說“春雨貴如油”,萬物在經過這如酥般細雨滋潤後,從沉睡中甦醒,漫漫生長,準備迎接一年的美好時光。在春雨中也會有許多的春愁,尤如李煜一樣“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但在不同人心中,看到想到的也不一樣,在這個場景中如果是心歡愉的人,不失為閒情雅趣。而在李後主看來,斷腸人眼中的春天都是斷腸風景,這些花不惹人喜,而惹人煩,一落到身上他就要撣掉,撣掉後立刻又落滿了。“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人走多遠,草就有多遠,愁有多長,草就有多綿密。所以,春天的“恨”都是漸漸滋長了來的,它不強烈,不洶湧,但是它纏繞在身上,牽絆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秦觀說:“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這是一個什麼時節?是一個人的少年時光留不住的季節。所以這個時候,飛絮落花,人想要去登樓,然後看見滿眼春江,就算春江都是淚,也流不盡許多愁。有時候我想,今天我們期待那種有品質的快樂,但有品質的憂傷都很難得了。在這樣一個物慾橫流的社會,因為有那么多的公平,給人帶來那么多煩惱。但是,煩惱不是憂愁,憂愁是骨髓深處悲天憫人的情懷,是人看不見自然流光帶走世界上更多有價值的東西時那種深深的悲嘆。真正的憂傷是人生有情,對人世間一切的不公,對那些更弱勢者的同情和相助。最深的春恨還是家國之悲,投降宋朝的後主李煜,在那樣一個不眠深夜,聽見:“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在潺潺的雨聲中,一個春天又凋謝了。“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上了樓台就要遠眺,就要想念故國的無限江山。什麼時候再相見?今生還會再相逢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一個人走過一生中不同的春天,你會真正看見不同的心情。在這樣一個楊柳依依,春草綿綿,春鳥啼鳴,春雨如酥,春思輾轉的春天。有太多的感觸,無法言語,只有默默去體會、感悟,“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說?”用一個超然的平常心去面對這一個個不尋常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