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羨慕那白髮老人喝酒的樣子。一進店便捻著鬍子笑道：“店家，買酒。“然後用嘴輕輕一吸，隔著一仗多遠，從那櫃檯上的酒杯中，吸出一股細流，劃一條亮亮的弧線，直飛入口中。
他也羨慕那燕須豹眼的彪形大漢的喝酒。進得店來，把銀子往桌上一擲，喝道：“來一壇好酒。“用手虛空一抓，整整一壇酒飄過來了。再用掌一劈，酒罈從中間裂開，酒卻被他“嗖“地吸進嘴裡。
他也想學他們那樣，豪爽地喊。因為他也會抓會吸，可是不行。要喊他只能喊：“店家，來一杯白開水。“因為他不會喝酒，就是喝，他也絕對做不出他們豪爽飄逸的氣概來。因為他的身子太單薄了，而且先天不足的是，他的左手有點拽，像猴爪一樣佝僂著。這不免使他自慚形穢。他是把拽著的左手藏在衣襟下面，哈著腰進來的。
他又看見了懸在牆壁上的“無酒不成俠“的牌匾，這“劍雲齋“酒店乃是京城名俠匯聚之地。喝酒歷來是劍俠崇尚的時尚。來的都是劍俠，自然也都會喝酒。坐在櫃檯後面的酒保，眯縫著眼睛，注意地看著他。一邊看著還一邊收別人的酒錢。酒保收錢的方法很特別。伸出二指，左一捻，右一捻，隔著老遠，就把別人放在八仙桌上的酒錢虛空抓過來。
酒保看他的眼光也很特別，看得很專注，還帶點嘲弄。他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他的眼睛有點對。這是由於他練功太過頭的緣故。你想想，兩眼不停地看一個東西，看了十年，能不對嗎？
他不好意思地裝作看天，頭卻不抬，只把黑眼珠翻上去，只露出皮兒白，這樣，那酒保脖子伸得再長也看不見他的對眼了。
他悄聲無息地找一個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帶著一種羨慕，一種自卑，看著滿座劍俠。
來這裡的果然都是不同凡響的劍俠。都最具有京都劍俠的風采。一個個時而冷漠，孤高，面如頑石冷鐵。那傲然與世隔絕的高人樣子真叫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也忍不住學著他們，昂首，聳肩，探脖，冷眼側視……可是不行，連他自己都覺得極不象。他眼睛看人是雙影的。
時而，那些高人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個個慷慨激昂，彈劍而歌。左邊老者按劍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右邊大漢聲震雷霆：“壯士性剛烈，火是見石裂，殺人不回頭，輕生如暫別……“
啊，這才是劍俠的風采，這才是劍俠的氣概。
他在座位上聽得熱血沸騰，也想手舞足蹈的高歌一曲：“大風起兮雲飛揚……”
可是他不敢，他記得師傅聽他吟唱漢高祖的這首詩時，連連咂嘴嘆氣搖頭說：“唉唉，你這小雞嗓……漢高祖聽了都得變成漢低祖了。”
現在，他來到了“劍雲齋”，這京城最能體現劍俠風采的地方，他真正地感到了悲哀，他覺得他和這世人崇尚的劍俠風采相距太遠了。恐怕他下輩子努力也達不到了。哎，破罐破摔吧，他不學了。他破天荒地地喝一聲：“來一壇白開水。”
櫃檯後面的酒保伸出手去，輕輕一推，一大壇酒飄了過來，無聲無息地落到他面前。
“客官請。小店沒有水，只有酒。“酒保用嘲笑的眼光看著他，好像知道他跟本不會喝酒。周圍的高人也笑吟吟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