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一場悠遠的春夢

文學夢的開始是和虛榮相關的。

我七歲讀國小的時候,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推開門就有幾個小夥伴在門口守候著我,為的只是在路上能聽我講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而國小的課間,我站在他們端來的長凳上口若懸河,周遭圍滿了人,一眼望去,全是虔誠而專注的黑眼珠;甚至村里剛演了壩壩電影,來不及去看的大嬸大媽們,總是把我找來,我連比帶講,她們覺得比電影本身還精彩。而現在,當我在公眾場合越來越像是一個寡語者的時候,我疑心是那時候過分透支了我的語言天賦。

但確乎在那時,講故事的文學滿足了我極大的虛榮感。

我幾乎看完了凡是能夠找到的書籍甚至是字片,書籍的匱乏讓我來者不拒,四大名著《續小五義》《一千零一夜》《綠野仙蹤》《格林童話》《二刻拍案驚奇》等等,我沉浸在故事的世界裡不能自拔,並且樂此不疲添加加醋的販賣給我那些忠實的小夥伴們。

無疑,我的作文總是被老師作為範文來誇獎,我五年級寫的懷念母校的作文被六年級的同學抄得滿校園都是,我至今還記得我那個腿有殘疾的語文老師在和其他老師說起我名字的時候,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

感謝文學,她讓我在那些洋火槍和彈弓技術一流,玻璃彈球和滾鐵環技術一流的小夥伴們中獨領風騷,出盡風頭,並力壓群雄!

我國中的語文老師是一位姓周的女士,總在周五的時候把她家裡的圖書全部搬出來,讓我們在自習課上傳讀,我幾乎用極短的時間就看完了她所有的書。這個時候,小鎮上有一家店起先是出租連環畫的,後來變成了出租各種各樣的書,他們居心叵測的把一部長篇按照章節扯成若干短篇來出租,我自然是交不起租金的,只能將自己中午的一伙食費交出一部分,然後窩在店裡面看,整整三年,我中午的時光幾乎就是一個鍋盔加一本書在那裡度過的,讀了《艷陽天》《金光大道》《萬山紅遍》,讀了梁羽生陳青雲臥龍生,至今想來,我不無沮喪,因為在我飢不擇食的閱讀中,注定了經典乏善可陳,如果在那樣的時候能碰上川端康成或者卡夫卡,會不會又是另外的一片天地。

校長是教語文的,規定每個學期每個班級都要公開展示一張大型的手抄報,我的文章自然是出現在報紙最顯眼的位置,那時候校園主幹道的梧桐樹之間一張接一張花花綠綠的大報紙,我在正午的時候以一個檢閱者的姿態走過,恰好有微風吹拂,那種嘩嘩的聲響使我心裡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到高中時,我已經徹底和通俗小說這種地攤貨決裂了。我有了更高遠的追求,那就是純文學。

我也有機會讀到大量的當代文學作品,梁曉聲、王安憶、阿城、張承志、張抗抗、方方、劉震雲、莫言、余華、格非······,如果不厭其煩,我可以開出長長的人名和書單。我沉浸在文學的世界裡時而歡欣鼓舞時而黯然神傷。班上有幾位志同道合者常常可以交流閱讀心得,我那時買福建海峽出版社的《中篇小說選刊》,他們有買《小說選刊》的,《小說月報》的,那時的校園對文學是很寬容的,老師們也不會有今天對課外書的警惕。整個八十年代,空氣中都飄散著文藝的芬芳,那種理想主義的烙印就是在那時深深烙在了我的靈魂,所以在今天,當我以詩意的眼光來看待現實時,總是會得出似是而非的結論。

時間到了今天,關於文學我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這個如此多元的時代他已經成為一個或然。

2024年的時候,在成都豪華的鉑雅苑中國第七屆作家富豪榜發布會上,我站在郭敬明、笛安、安東尼、落落們的背後,聽著尖叫聲和看著滾動的數字,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悲涼,莫名的我想起了《北方的河》和《北極光》,我覺得文學最後的一個理想主義者山頭已經淪陷了。

是的,今天我們可能會有更好的生活方式,文學更多的可能是做些錦上添花的事情,但是,要永遠懷念那些質地純正堅韌的文字,她們是這個世界最後的最溫柔的救贖。在我看來,真正的作家只有一種,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