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說

來到這座江邊的城市讀書、生活十一載,每到涼秋,就有菊花不時顯現在眼前。今日下班途經青山公園綠蔭廣場,又見菊展,引得我提前下車,為的是能近距離親近這秋日枝頭的愛人。

廣場的菊花會並不十分盛大,但足可以吸引我這個尋芳者的駐足。那大大小小上千盆搭成的各種造型,形形色色,林林總總,如雲蒸霞蔚般蔚為大觀,任是丹青妙手,怕也沒法兒一一描畫出來。

菊花的本色只有三種,紫的凝重高貴,黃的燦然親近,白的冰結飄逸,我並不想細細描繪菊展的各個細節,只因每到這個時節,江南一帶隨處可見大型菊展,人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我只想與這神交已久的花神來一次心靈的唱和。

揀一處真實的細節坐下,看著菊在風中爍爍一片,不知怎的,我仿佛看見那位超乎塵世守拙田園的陶淵明正肅立於南山之陰,那時也該是這心緒散漫的黃昏時分吧,菊香打在他恬淡的臉上,那幅東籬採菊的肖像如是就寫意成了一句千年絕唱……

菊花啊,你是在南山之下被人採擷過的,你是在東籬之側為人把酒吟醉過的,你是在滿城盡披黃金甲的長安威武過的,你是在富麗天下無的汴京宋詞清韻唱和過的。在這個霜色漸濃的季節里,能夠無拘無束泠泠歡笑的該是怎樣的一個你呢?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看,秋已盡,月悠長,仲宣懷遠更淒涼,不如隨風樽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這淒婉清幽的李清照詞,誰能說清是為菊為人?八百年前的汴水秋聲廝磨耳際,州橋明月為這秋日尤物籠上一襲如水輕紗,清芬繚繞。而今,宮牆柳後的春風桃花面,小橋流水的閒適,金戈鐵馬的故事,都沉積成了青色方磚夯就的印痕,都沉澱成了青燈黃卷蒼老的面容,不堪負載的言辭文字,只留下了這百感交集的花開放,闡釋著秋日的燦爛。花枝是老的,花朵是鮮的,讓人在凝神之際忘卻時光,忘卻走來走去的心事。

夜幕降臨時,我從工作人員手中買回了一丹一白二盆菊,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我才得閒靜夜品菊。看著這燈下燦然綻放的盆菊,我內心忽然湧起一股不自在不舒坦的感覺,這被人千篇一律盆植的菊花,縱然高低有致,碩大飽滿,卻像固定了姿態的模特兒,少了秋菊的自然瀟灑,生氣勃發的樣子,也少了菊的孤傲之氣拔俗之姿。

我想起了故鄉門前小院內那些橫生亂長,恣情任性隨意開放的小雛菊,這時節該是怎樣的一幅“沙場秋點兵”的豪壯氣派呀!在我看來,這群芳中的隱士,只合開放在山野田舍間。如果要圍住一園高逸,最好是木柵短籬,在籬陰樹影下,在竹籬茅舍旁,益顯菊花的隱逸高潔。

曾經讀過一篇散文,作者說雛菊就像一群可愛的小姐妹,舒展圓裙,攜手坐在草坪上說話兒。現在想起故鄉門前的雛菊,感覺就是那個樣子。一群小姑娘簇擁在秋陽下的草地上,天真爛漫嬌笑著、嬉戲著。風靜時,感覺她們一本正經的端坐,說不出的淘氣樣兒,仿佛有強忍住的笑聲,立刻就要爆炸開來。風起了,她們就手舞足蹈,嘻嘻喧鬧個沒完……

何日能得畦數尺,植菊東籬,那久不揚波的心湖,定會蕩漾無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