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小麻雀被我安葬在很僻靜的一棵樹下,你放心,小朋友。現在,把你圓乎乎的腦袋低下,一會兒,再抬起頭,眼睛望向天空——在你和我這么一起做著時,你會聽見遙遠的鳥叫。
小朋友!
1989年的夏天太炎熱了。連街上擺攤的小商販們也遺憾不能像狗一樣吐著舌頭解解乏熱。我挾著教科書去給我的學生上歷史課。每天這樣。學生們覺得浪費高考時間,我也覺得沒勁。中午吃完飯盒子裡的飯,我願出去逛半個小時。最熱的太陽暴曬我,就像最冷的寒風刺割我。我從來不帶墨鏡和帽子。
就是逛到一條熱鬧的街路上,我看見那隻麻雀忽然落了下來。
至今我也沒法向麻雀問個明白,為什麼它會有那么個不著邊際的怪念頭。難道柏油路上還能長蟲子或草籽嗎?何況
是那樣小販亂吆喝的柏油路。
可當時我真心頭一喜!好像我看見的是我童年的那隻小麻雀。
在我沉悶而淒涼的處境中,我總是抱著一線幻覺。
我就盯著那只在路當中不卑不亢、孤芳自賞的麻雀。就像眼睛冒著汗的小販盯著走過來的買主。
小朋友,當時我與麻雀的直線距離也就七步之遙了———個大人騎著腳踏車滾滾而來!他和他的腳踏車都像中了咒語:去前邊搶便宜啊。
所以,我現在的麻雀遭殃了!我和他都無法做出及時的反應,它便被大而圓的車輪子“嗖”地壓過——想想吧,小朋友,一隻麻雀的力量如何舉得起一隻大車輪子……
我仍舊是散步的速度,走到麻雀躺著的地點,蹲下去揀起它。瀕死的麻雀急喘得像個小嬰兒。它的小命,大著呢。
但它在我的手裡發燒似地發抖。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需要我的手抱著它,反正我的指骨感覺到它毛絨絨的胖衣服下瘦小的身子,我最受不了它那一個勁兒的篩糠。而且它飛不了的,即使我展開我的雙手讓它無拘無束地在手心上呆著。
小販們賣出東西的欲望仍然很旺盛。正午的太陽也不可能有歇著的意思。
我的紅t恤衫厚了點,吸熱。
不行,我手上的麻雀快喘得斷氣了。
我去給它找點水解解渴,去去燒。
被賣的汽水泡在涼水裡鎮著。我緊著走到一個婦女賣主那兒。
剛把我的麻雀伸向大鐵皮盆子裡,卻被一聲高叫彈了回來——
“乾什麼,乾什麼啊!”好像我在於放細菌的勾當。
她的氣急敗壞又加上大義凜然,使我結巴了——
“我……我想……讓它喝點水”,我真的很沒道理。所以她又拉長著白臉,甩我一句:“精神病!”
小朋友,我的腦神經可能到死都害著這吃藥也吃不好的病症。雖然我會講故事。
我得開始考慮麻雀的後事了。它不可能活過這箇中午。是的,它的小腦袋已垂了下來,眼皮耷拉著蓋上眼睛。胸部的氣兒微弱得不易察覺了。
我想,我得把它放到附近的中山公園。
我買張門票進去了。到了一堆假山旁。
有一些幾十年的落葉松靜立在一片腐殖土上。
我就把現在已咽了氣的麻雀在一棵大樹下用幾張樹葉遮蓋上了。
我走了。
下午我還要上兩節歷史課。小朋友,你說,那麻雀的靈魂在那兒能夠重新起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