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其實不識字

“潔,把你的作業本拿給我檢查一下,看做完了沒有。”

母親又在“例行公事”。我偷偷地笑著,細細地品賞著那掛著微笑的眼光。如同翻開了自己的童年。

記得小時候,每每母親要檢查作業,我都不敢怠慢,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把當天的作業呈交給她。看著那銳利的眼光掃視著作業本上的每一個字,我每次都不敢草草地完成,甚至在一絲不苟地做完之後還不忘檢查一遍。然而母親最多只是審閱一番,並不發表太多的意見。偶爾評價一下我的字寫得好與醜,是否出格了。爾後我還遵照她的“聖命”更改。不過那時總會看到母親的笑,好慈善,卻又好……有一種琢磨不透的味道。

不過。也有那么幾次,我做作業時因為開了小差,題目做錯了也沒有發覺,當然談不上檢查,第二天交給老師批改後,換來一頓批評。放學後,我滿臉委屈地跑回家責問母親:為什麼不指出我作業中的錯誤,弄得老師批評我。而此時母親就會一怔,笑著說:“喔,我知道了,我故意不說,讓老師批評批評你,看你以後還粗心不?做事總是三心二意的。”她說得挺有理,但我仍然有那么一點懷疑:怎么會看到我的錯誤而不指出呢?……不過她的話卻毫無破綻。

在冥思苦想之下,我最終決定去試探一下。

“媽,問你一個問題,東西分十份,取其中的五份是幾分之幾?”我得意地一口氣說完早想好的問題。

母親一怔。審視了我一眼。笑了笑說:“你說是幾分之幾呢?”

“我不知道……”我畢竟有些心虛。

“我也不知道哇。”母親又露出了那種琢磨不透的淡淡的笑容,“你說到底是多少呢?你不會不知道吧?”

“二分之一。”我得意地說。

“對,二分之一,也就是二一添作五,你還算可以。我故意考考你,看你知不知道。”母親又是琢磨不透地笑著。

“二一添作五”,我聽說過,是書上的話。原來她是識字的,看來我真是瞎猜。我便不再懷疑母親,對她依然恭敬得很,依然把每天的作業交給她檢查,一切如故……

終於有一天,我帶著滿臉的誠懇去請教母親時,她這次卻愣了半天,才看著已長高了的我笑了一笑。噢,我捕捉到了,那形容不出的笑原來是——含著詭秘,輕輕地對我說:

“其實我不識字……”

霎時,我呆住了,眼淚也流了出來,這來得太突然了,我卻又有點不相信這似乎本該是真真切切的訊息。儘管母親說得那么輕,我還是覺得響徹耳際。這不僅僅是單純的長期被欺騙的感覺,而是對一個多才的母親與一個文盲的母親這一角色突然間轉換的現實心有不甘!

那天的作業我沒有做完,當然不會給母親檢查。第二天,我忽然覺得生活中失去了什麼,而且整天像做賊似的,擔心著什麼。最終如意料之中的那樣,挨了老師的批評……

從那以後,母親便再也沒有檢查我的作業。我終究也淡忘了這件事,畢竟我長大了,做作業只是自己的事,母親檢查與否只是她的心愿,對我而言只不過少了些督促罷了。

從幼時至今,我已經苦坐了十幾年的寒窗。每天都有多多少少的作業,儘管每天都認真地去做,但我仍覺得再也不像幼時那樣了。人似乎漸懶,只是每每母親談及此事,她都會會心地一笑,但仍叮嚀幾句。

潔是我的外甥女,母親早升職為外婆,但還是那般嚴肅地瀏覽著外甥女兒的功課。而我就坐在旁邊。看著母親,看她微笑的眼光,看她嚴肅的神情。那偶爾的回頭一笑,就令我如同回到了從前。我突然發現:母親其實識字,識得比我多,比我深。而我,儘管啃了十幾年的大磚頭。卻比不上她的一半兒,她把一個“愛”字識得透透徹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