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現在的文筆比我想像的還要差多,在語言造詣上大概是古龍的水準,總體上說就是句子說不完,比喻不連貫。古龍狡猾一些,把比喻分成不同的自然段,企圖偽裝成現代詩的格式,缺點是你必須一目十行的看完洶湧而出的話。郭敬明則是把比喻堆砌到一個段裡面,這樣的好處是讀他的書的時候,這種部分完全可以忽略。但是,說道故事內容,郭敬明又比賽格林實誠也真誠的多。小說中每個人物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人格,不像後者,分明揉碎的是他人的夢想來獲取快感。小時代里的人物分為兩極,理性的和感性的,富裕的和貧窮的,視錢財為糞土的和庸俗拜金的。問題在於他把對比做得太過極端,而故事又太戲劇化,那么多癌症和段子將劇情和語言的嚴謹程度逼的無限趨近於零。可是另一方面,小說也確實抓住了高中生語文素養低且心氣高這一現象。但是,如果僅從這點說郭敬明是個虛偽且金錢至上的人,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小說里的每個人物即是郭敬明本身擰巴狀態的實體化:拜金而理性的是他的大腦構建出來的自我人格(顧姓二人,宮銘等),嫉妒而傻愣則是他從四川摸爬滾打到上海的經歷所塑造出來的本我人格(林蕭等),而出生在大富之家,穿金戴銀是她一直以來躲在被窩裡安慰自己入睡的意淫和幻想(不用舉例),比他更加愚蠢可笑的人是她的取笑對象(唐宛如),但是在最後,他仍期望被他取笑過的人能陪伴在她身邊(顧里快死的時候)。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把故事編成了少見大團圓的結局(雖然最後為了“青春小說要死人”的連貫性突兀的把膠東路火災編了進去),因為小時代是她自己的夢,他不願意醒來。
事實上,這一切都是郭敬明的自卑而非自負所致。覺得自己成功的人不會像他那么刻薄。成功而滿足的中產階級處處都是,在茶餘飯後給你們傳授為人處事之道。這種現象完全可以在微博上得到證明,大多數年薪過了百萬,或者手中又鵝蛋那么大點兒權力的人都有這種自滿傾向。這些統稱中產悲劇,庸俗的說,就是缺乏遠見。比如說路金波,比如說馮唐,他們是自滿者。而對自卑者來說,刻薄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自虐工具,也是對抗武器,世界上一切的痛苦都是對於自己無能的憤怒,絕望之下,將這種痛苦轉嫁他人,即是毒舌。郭敬明便是如此。你當真他會不在意不到一米五的身高以及十幾年來毫無進步的文筆嗎?自卑者僅僅是把他敞開給大家看罷了,這是第一步,自黑。接著他們會播撒惡毒的種子,企圖把這種惡毒變作優勢,這是第二步,刻薄。
這真是一個心酸的故事。郭敬明十幾年來是個傳奇,但是在公眾眼中活得像個笑話。他出生在四川小城。我只知道,一個小城裡出來的人,身高,樣貌都不出眾,所有的憑依不超過一張新概念作文一等獎的獎狀,就這么走入了上海這個以斤斤計較和排外而出名的大都市。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這一切,外界不曾得知,我們只知道一個文藝少年走入了一個黑箱,而他走出來時,就變成了一位在作者收入排行榜里位列第一的成功商人。
從這一點上來看,小時代固然算不上嚴肅小說,其實連好一點兒的小說都算不上。文筆也不那么好,讀上去像是大咧咧的一地玻璃扎子,等著讀者一腳踩上去。無聊。不像是毛姆或者納博什麼的在拐角給你膝蓋來上一箭。經典。但是郭敬明目的達到了,就是同病相憐的痛楚。這一感受也與我的親身經歷有關。在看到他人的時候,一部分人會艷羨於想像中的美好、把自己當作其中一隻,另外一部分人則會感到絕望和焦躁。就像觀看一隻禿鷲俯覽非洲飢餓的孩童,人們的感官會受到極大地衝擊,同情,憐憫,但是又無可避免地感到憂傷。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代算是我讀過中槍最深的小說。我讀第一部的時候還是高中,整本書耗時兩個鐘頭。那個時候,郭敬明是僅次於芙蓉姐姐的一個笑話。如今,我總忍不住將自己和郭敬明疊加在一起。我們應該是同一種人,同一種笑話,但是身處不同的處境,他已在世俗意義上獲得成功,我還在為生存奮鬥。我還記得,在我人生的低谷,經歷了太多的挫敗的時候,我曾向他一樣幻想著生於巨富之家,無憂無慮。也會處於壓力,對他人惡言相向。從郭敬明的小說乃至成長經歷里里,我看見的就是自己:當毫無自信可言,就把自卑當成一切,將“惡毒的汁水”播灑大地。
即便如此,我也無法改變這個處境,就像是郭敬明如今已無法跳脫一個跳梁小丑的形象。我只能像和無數擰巴的人一樣,將自卑和不滿隱藏心底,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和世界抗爭,用自己微薄的優勢換取金錢和一切能夠讓我們實實在在抓住的東西。在人群中假寐,躲避著愛與悽苦,一切就像是艾米斯在信得最末所說的:只要一個人真正有了睡意,那么他總有希望能重新成為——一個身心健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