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

爺爺去世已經有半年了,一直未曾忘記他老人家,偶爾想起他的時候,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常常縈繞在心頭,不肯消散,也不曾遠去。我知道,這是懷念,沒有了悲痛的成分。就連爺爺去的時候,我也沒有太多的悲痛,只是因為沒有更早的為他分擔一些事情而後悔。

他活了九十二年,比老毛活得還久,也可以說是無憾此生了。他隨身的一切東西,都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了,正如青煙一般不知所終。想起爺爺總是偶爾為之的。上次經過他的房間的時候,我故意停下來,儘管室內空空如也,可是仍有一種淡淡的氣息,那是屬於爺爺的氣息,只有他,才能夠給予我這種如此熟悉的氣息。我似乎看到了他,並且也看到了他那褶皺的笑容,如一顆正在綻放的野菊花。在我的記憶中,爺爺並不愛笑,他總是不苟言笑的。但他這種表情並不難看,在我們的眼中,甚至有點可愛。父親說老人如小孩,我想也不全錯。

爺爺他能活到九十多歲,也吃了不少苦,他出生一年的時候,共產黨才建黨,他無疑比共產黨還要老。後來,爺爺就成了一個放牛郎,和王二小一個專業。可是他沒有參加過抗日戰爭,南豐這個小地方,日本鬼子打進來幹啥?搶番薯吃?可是他有跟我說過,好像日本鬼子投過幾顆炸彈在南豐。

後來解放了,反動派不甘心,他們派出一些飛機到處發傳單,宣傳共產主義不好,國民黨才是真正的救世主云云。也會拋下一些朱古力等小玩意,爺爺就曾經吃過幾塊,邊吃還邊說:“丟那媽,去你的國民黨!”後來他老了,可謂是子孫滿堂,老毛那時代鼓勵生育,爺爺也給力,生了三個兒子七個女兒。所以到了我這一代,親戚就很多了,不是今天這個親戚嫁女就是那個親戚娶老婆,差不多每兩個月就去喝一次喜酒,熱鬧非凡。

爺爺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老毛時代的人都有故事。關於他的事,他卻很少提及,可是他幾乎什麼都會一些,所以無論紅事白事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別人給他起了一個可愛的別名,叫做萬能。他當過連長,不是打仗的那一種。聽說他在年輕的時候曾拿著鐵砂槍把上村的人趕到下村,把下村的人趕到上村,不聽話的就當場把他給斃了。自從聽到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就恨了他很久。後來問了奶奶和舅舅,都說沒有這回事,是他們杜撰出來騙我的。那些三姑六婆騙小孩的功夫真是了得呀!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已經八十多歲了,閒著沒事做的時候,他喜歡上山採集一些盤景回家來擺弄。他會用一隻形狀怪異的樹根來製作煙桿,有些像一條龍,有些則像一些飛獸,形狀都很別致。我喜歡拿著他的煙桿來把玩,也喜歡看他抽菸時吞雲吐霧的樣子。現在回憶起,還能感受到他那種逍遙自在的閒適之情。家離河邊很近,爺爺也很喜歡去打一兩條魚回來換換口味,每次去打漁,他都會帶上我。

年紀小的時候,怕我玩水,他就直接把我綁到船櫓上,後來我的年紀大了一些,他就不再綁我了,他一綁我就哭。無聊時,他通常一邊划槳一邊給我講故事,我每次都似聽非聽。因為我每次都忙著把小魚塞到中魚的肚子裡,然後又把中魚塞到大魚的肚子裡,屢試不爽。經過我手的魚沒一條是活的,但他從沒罵過我。那種淡淡的幸福,似乎今天還能感受得到。

除此之外,爺爺還是一個出色的理髮匠。他很早的時候就在南豐街道開了一間理髮店,生意還頗為興隆。那時候的理髮剪還是手動的,為了防止它生鏽,每次剪完頭髮,爺爺都得把它浸在煤油里。那些剃鬍子用的剃刀都是他自己磨鋒利的,很鋒利,光看著就已經膽寒了。

後來就搬回到家裡來了,因為沒在家裡開店,也就很少人找他理髮了。我小時候的頭都是他給我剪的,我不依,他便拿大餅來引誘我。他把那些大餅藏在一個很密實的地方,只有我們不肯剪髮的時候,他才拿出來。我很怕被他剪髮,他給我剪髮的時候,都是直接就把我們的頭扳過來扳過去的。

我真懷疑他的手是有魔力的,不然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氣呢?讓他剪一次頭髮,沒有半個鐘頭就別想開溜,而且那理髮剪又不是電動的,剪髮時未免有些頭髮是給他硬生生扯下來的。每當他問我理髮剪是否還鋒利的時候,我都欲哭無淚的說:“一點也不鋒利呀,頭髮都給你扯下來了!”每每這個時候,他的臉上都顯出一些難堪的笑容來,“疼了嗎?”他在很多的時候都只說這三個字。

爺爺有一個朋友,很要好的那種,他總是不厭其煩的來我家讓爺爺給他剪頭髮。每當這個時候爺爺總是很開心,褶皺的笑容便會在他的臉上舒展開來,我知道,爺爺要的是那一種樂趣,他是不會圖安逸的人。前一年我放學回到家的時候,爺爺呆呆的在床沿上坐著,當我經過他房間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那天他沒有開燈,陰暗的房間裡似乎散漫著一種無言的悲傷。爺爺對我說:“我教你剪髮吧,那樣你可以在學校門口以剪髮賺錢了!”當時我笑了很久,我甚至認為爺爺他有一點痴呆了,完全忽略了他那一雙憂鬱的眼神。爺爺也許那時很悶吧,想在一個人聊聊天吧,順便也把他的一些他會的技術教給我,也許他是這么想的。那時他應該覺得自己日子不長了,沒想到我卻那么的不懂事!

爺爺病過幾次,都差點要了他的命了。有一天晚上,我聽到有一個人在走廊的過道里呻吟,便打開了燈。只見爺爺癱坐在地上,“啊啊”的呻吟著。還不及細問,我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的流下來了,我連忙把他扶起來,扶他到床上。爺爺說他做夢了,夢到自己的日子無多了,我大聲說不會的,分貝很大,我知道他耳背。可是他的病很快就好了,他總是很硬朗。

那是一個和晴朗的下午,爺爺又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間,我以為他也許吩咐我做一些什麼事,便安靜的等著。他狀態很好,臉色很紅潤,可是眼睛卻是陰暗的。他看見我到來了,就說:“我死後,門樓上最大的那副棺材就是我的……”他還沒說完我就打斷他的話了,我說:“你不會死的,我都還沒長大!”然後我生氣的走了,我真不知道我走的時候他有什麼樣的表情。我的判斷並沒有錯,他在很長的一段的時間裡精神狀態都挺不錯,完全不像一個就要離開世間的老人。放完假了,我要去縣裡讀書了,我到爺爺房間道別的時候,他的桌面上多了五十元。我知道那是給我的,可是我並沒有拿。看著那五十元,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我們幾兄妹小時候總是向他要錢,他很少有不給的時候。跟他道完別,我便走了,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了。

回到校園後,就把家裡事忘了。記得那是一個月後的晚上,我正在網咖寫日誌,突然叔叔打電話來了,說爺爺生病很嚴重。那時候老師抓請假抓得很嚴,請一個假就要過五關斬六將,要跑來跑去徵求班主任和級長的同意。那時離期中考試很近了,我僅說回家探親不批的幾率是很大的,那一群老師都是視成績如生命的人,於是請假的事我就一拖再拖。有一天中午,我的眼皮突然不停的跳動,中午打算在教室的我就立即趕回了宿舍,借了同學的手機打回了家。接電話的是妹妹,她說親人們都回來了,爸爸要求我一定會來!掛了電話後,我就決定第二天就請假回去。

第二天起床後就一直覺得肚子不舒服,於是便待在廁所里,沒想到卻被同學反鎖在宿舍里。我急得大聲喊叫,真想把門給踢碎了,那感覺就想要了我的命一樣。可是我沒有這么做,我知道在江中做這些是意味著什麼,他們是不會讓一個破壞者安安份份地說理由的。就這樣我一直被迫呆在宿舍里一個中午,只能是望著窗,靜靜地發獃。

中午門一開我就翻圍牆回家了,沒有向班主任請假。同桌說他有舉手表態要回宿舍給我開門,卻被班主任拒絕了,他說:“他那么喜歡睡覺就讓他睡個夠吧!”同桌無奈地坐下了,那是我第一次遲到,也是第一次曠課。

剛回到家,就聽見了爺爺的呻吟聲,我的腳步不自主地放慢了下來,心怦怦的跳個不停,臉上的肌肉也不爭氣地跳動起來了。爺爺變得好瘦好瘦,木乃伊般的臉,臘腸般的手指,木柴般的下肢!這是我的爺爺嗎?可是我又不得不相信我的眼睛。三個姑姑都在床邊,小姑正在給他餵水,奶奶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爺爺的臉。

我來到爺爺的身邊,握著他的手,我輕輕的說:“爺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說到第二個回來的時候,我的眼淚又吧嗒吧嗒的流下來了。我是一個很要強的人,懂事以後,我從來都沒有在親人面前流過淚,可是這一次我怎么也忍不住了。小姑給我遞來了紙巾,奶奶把我背上的包拿下來,大姑和二姑也動容地留下了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瘦的爺爺,可是他卻聽不見我說的話了,任我怎樣的呼喚,他還是一樣都無動於衷。

姑姑們和奶奶都出去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在靜靜地看著爺爺的臉,那往事又如煙般地在我的心頭上騰起。這時叔叔進來了,他的聲音變得很和藹,他知道我乘車的時候會暈車,就勸我休息一會,我就趴在爺爺的身邊睡了一會。

晚上叔叔叫我到鎮上買一箱啤酒回來,我去了。當我回來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在門口上。見我回來了父親就說:“看一下你爺爺吧,他熬不過半個鐘頭了!”我把啤酒搬到廳中就立刻跑到爺爺的房間裡,那時爺爺真的奄奄一息了,我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隨著我的喊聲,大家都聚攏回到來了。

我把位子讓給姑姑,就被叔叔勸出了房間,我出了廳喝了一整瓶的啤酒,就躺在了床上。小弟弟一直在哭,叔叔權也勸不了。23時19分,弟弟的哭聲更大了,我掙扎著爬起床,腦海中像是打了無數個響雷,我知道知道爺爺已經永遠地去了,永遠不回來了!

昨天,一個朋友問我:“你為什麼那么白痴呢?那么夜了還跑到網咖,就只為你爺爺寫一篇文章?”我只是笑笑,我說:“我怕寫遲了,爺爺看不到!”,我很少做過一些瘋狂的事情,偶爾做一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