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

若有若無的悵然,眼前不再出現高大挺拔的身影,鮮紅的眼眸,微微向上的嘴角。眼睛似乎從來不會聚焦於你,並未張開的嘴卻無時無刻向我傳達著:我一直注視你,正如你一直注視我。

他佇立在校門的兩邊,一動不動,並不粗壯的根部,卻有著直插雲天的高度。從下至上,乾淨利落,沒有任何多餘的累贅,樹幹幾乎同一程度粗細,直至三四米才長出的枝椏,猶如鋒利的劍刃,向上,劃破城市的喧囂,展開廣闊的地域,脹破城市高樓框圍的狹小地域。尖利的樹冠,支撐著不斷下沉的灰白色天空,他昂著頭,保持著為向高處向遠處進發而踮起的腳尖。

綠葉本是為映襯紅花存在,他卻傲然褪去所有綠葉,只留下殷虹的花朵,就如他拿包含火焰的眼睛,灼熱銳利。留下一地落葉,讓跳躍的火舌肆虐,帶著留有溫熱的背影,獨自前往未知,前往著懦弱與自私無法涉足的危險地帶。此後,火焰漸漸為飛舞的白雪熄滅,然後墜落,帶著期許與愛戀,給大地最後最深沉的親吻。雪白的絨,包藏著迷茫而勇毅的希望,她們被風吹散,飛鏇,緩緩落入我的手心,輕輕合上手,是柔軟細膩的微卷的觸覺,再打開,用鼻息將其送出,灰白的天下了潔白的新雪。他眼裡少了衝動的熱情,多了冷靜與靜謐,褪去了稚嫩的浮躁,赤紅的眼有了聚焦,微微上揚的嘴角正嘲笑著什麼,只是馬路馬達的轟鳴聲太過吵鬧,他的話語,我聽不清。

待白色的風雪隱去聲息,綠色的嫩芽悄然躥出,我也悄然改變。他擁有成熟的臂膀,清涼的蔭蔽懷抱著我,風暴中他顫慄著,卻不失風度地微笑著,站得筆直,殷虹的眸透出寧靜與淡然。我輕輕地倚靠著他,耳郭觸碰到他乾硬的肌膚,聽他拿被時光緊緊鉗制的心跳,彰顯不屈與不甘。

我離開了他。

離去前,我曾無數次想深入他的心房,聆聽他昂頭踮起腳尖時的冥想,然而卻是無用功。因為我甚至無法明白,為何自己望向毫無生機的天空時心跳會漸漸加快。是被壓制衝動的憤懣還是對這鋼筋縫隙中苟延殘喘的悲哀?

他笑了。

風暴後枝葉的殘體散落一地,他仍昂頭,踮起腳尖,然後溫柔地懷抱我。

我來到了更加廣闊的世界,所謂的成熟與現實使我膽怯,使我懦弱,所謂的限制和功利讓我憤懣,讓我迷茫。抑鬱中,夢境裡,我追逐著他溫熱而挺拔的背影,踮起的腳尖以及高高昂起的頭,渴求著他那寬廣而安心的臂彎,他火紅的雙眸含著笑意,在我歷盡艱辛終於趕上不斷後退的他時,手指卻無法感受他拿乾硬的肌膚,那一霎,他化作圍繞著我的烈焰,狂亂騰起妖嬈般舞蹈,稍瞬即逝,幻化為緩緩飄落的塵埃。

四周只留下了殘存的溫熱,輕煙里,他昂首踮起腳尖的身影、無比眷念的臂彎,赤紅堅毅的雙眸,成了永久鐫刻在心上的印記,炙熱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