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白蓮靜悄悄

塘里的蛙聲已漸次淡去。聒噪的碧綠的曲子,被風那纖細青蔥,一如既往的指尖,撫平了最後一個清脆的琴音,那泉涌不竭的熱情總算是在日光下澈的熱度下俯首,給這初夏的盛會告一個段落休憩。回下里只聞風聲,甚至連天藍如洗在這樣的靜謐氛圍中似乎也嫌太亮堂、太晴朗。

蓮,還未開。每位著白衣佩玉的少女都還睡眼惺忪地蜷曲著身形,將姣好的面龐埋在膝間,等待著某個片刻幡然醒過來,伸展腰肢蛻變成顧盼生姿的姑娘。蓮是這樣的蓮,不發一言。連笑頰都是淺淺淡淡的,匿藏在荷葉的那圍城裡,心安理得地,像靠躺椅上曬太陽的仙者,仍時光在跟前蹦躂吵鬧,眨眼之間,跑不見了。

來游溪亭,果是不虛此行的,四周風景像潤著醇香的瓊漿,和陽光一齊混在微波蕩漾的杯盞里,只消一瞥,一嗅,一舉杯,我便意識混沌地睡去,安然自若地與天地共枕。

再轉眼間,四周的柳枝柔梢報風,風神在葉冠行走,它憑足跡顯形,寬闊腳步,一地碎光,挽著柳娘的衣袖說些香閨體己話。青葷長窮倒旺像細密的針腳,由塘岸邊,一直鋪到這幅山水錦繡的視野盡頭,我感到自己置身畫中,如一副佳作。

回神來,究竟我又到了那裡?似乎,還是溪亭,水更澄澈些許,樹矮了不知多少,莫非,千年前的溪亭?我笑自己想得太玄乎,沒覓得個所以然,先前種種尚在腦海,可目光去處,蓮已盡盛了。蓮葉搖曳,不遠處隱約幾分女子的說笑,因十分安靜,便傳得格外遠,直傳到我在的岸邊,循聲走十來步,一葉木舟踏著漣漪穿梭在花與葉之間,宋衣長裙的二八少女,豈非那封印在詞令中的易安?明媚的笑頰,肆意的歡歌,真真是“驚起一灘鷗鷺”。

這時的她,正凌於不懂憂愁的年少時光,在這鷗鷺紛飛的宋朝,文人有說不盡的幸福,尚不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無可奈何,不知“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時光逝水無處挽回,更不知“淒悽慘慘戚戚”的暮年形單影隻的孤獨哀痛,“人比黃花瘦”的故事結尾離她還太遠,所以當下我聽到如此純真的笑語,她多像一朵白蓮。

沉醉於美景佳人,沉醉於天晴得罪過,勝雪的花開。怕這才是“不知歸路”的原因吧。

其實,事先知道是一種悲憫,不知道太多就不必想太多,冰清玉潔地活著,活在當下,豈不最是妙哉,根扎在淤泥里,卻無畏命運的烏黑。

我悄悄走開,不讓人察覺,身後溪亭的白蓮靜悄悄的,用緘默而深沉的花開承載了一段歲月,和《如夢令》中重現的記憶一般,將這個純白無暇的心境宋在結界中,如同護花的使者,將歷史的時光軸中每一個斷層完整留存,褶皺成為永恆。

我慢慢地醒轉來。怔忡良久,這奇幻的夢境果是緣於此景——蓮花簇褒的溪亭,揣著滿懷的感慨,我歸家。沒來由此想起徐志摩的那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再別康橋”乃是林徽因離開時他呤道的。

我彎起唇邊的瞭然,看來白蓮轉世的女子,自是不單單李清照一人。林徽因這位女清人當得起。

一盞茶,被春水侵泡過,被秋霧掩埋過,品茗時想念著人間四月天,她留下了美好的祝願,愛,暖,和希望。卻在轉身時不動身色且輕描淡寫,她愛過兩個男子,卻愛得淡然,她不曾迷失,亦不曾為已路過的風景追悔莫及,她採擷了太多美麗,令人為之痴狂,她是白蓮般的女子,於是才令金岳霖。梁思成乃至徐志摩三位優秀男子執著的愛了一生,令人仰望了一生,懷想了一生。

林徽因不曾為情愛止步,她平靜地施展自己建築和詩歌方面的才華,尋找最適合的去處,她活得自信,猶如白蓮自行含苞納息又自行吐蕊芬芳。始終不發一語。

今生既為女子,必要做白蓮般的女子,自尊自愛自信,純真純善純美。不動聲色地,亭亭玉立地,靜悄悄地,像千年前的月光,看透千萬的滄桑人也,它亦如此純白地在這裡,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