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說,他說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題記

你說,十二年前,我把你拾起的那一刻,你又重新煥發了昔日的光彩。那在你纖美的身體上覆蓋已久的灰塵被流暢的曲調揚到空中,消失在透進窗戶的陽光里。你是能夠詮釋音樂最好的證明,因為音樂的自由感在你的身上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體現,而自由背後的代價便是孤獨。你的孤獨又在唯美而哀傷的德沃夏克第九號交響曲中喚醒了一個世紀以來靈魂漂泊在路上的人。你說德沃夏克是你的父親,因為他賦予了你再生的機會,讓你在十九世紀末期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你伏在我的胸前靜靜地對我訴說著這些。空洞的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卻有兩個生命在呼吸。而我算是一名流浪者,為了學藝,兩年前獨自北上來到了這個繁華里匿藏著寒冷的城市,在大街上最熱鬧的時刻背著琴穿梭在人群中,行走在月光之下。在覺得所有人都背對著我時,你伏在我的肩上說,我懂你的孤獨,因為我們,還有在樂團的團友們都在共同演繹著德沃夏克的故事。

而德沃夏克的靈魂也是在遊走中留下孤寂的。19世紀末期,他的靈魂越過大洋彼岸,來到了紐約。帶著無盡的思念,第九交響曲誕生了,奏著4/4拍子的第二樂章,在偌大的音樂廳里流動著,哀傷的氣氛緩緩上升。那一刻,仿佛能夠看見德沃夏克背井離鄉時的滄桑與無奈,他在對人們訴說著對祖國的眷戀和扯不斷的濃烈的鄉愁,把他親切的言語化成了五線譜迴旋在金碧輝煌教堂上空,落下了無聲的淒涼。他透過音樂在呼喊,呼喊著對大洋彼岸捷克共和國的愛。

他堅定地說,不要嘲笑我們捷克人,任何一個藝術家都有他自己的祖國,他堅信自己的祖國,並對自己的祖國有一顆火熱的心。那一刻,他的心在默默地滴淚。

你說,這世界上真正懂音樂的人不多,因為音樂的內容往往是文字所無能為力的,進而你的孤獨便被浮躁於心的人們埋沒了。我帶著你流浪在這個城市裡,日復一日。走在地下行人通道里時,你拍拍我的後背,告訴我你的眼前忽然一亮。那些把著吉他彈著搖滾撕扯著嗓子放蕩地歌唱的年輕男子,讓形色匆匆的人們偶爾駐足觀望。

“你知道北京有很多地下樂隊嗎?他們很多都是從外地來到這個城市謀生,但是更多的時候不是為了把自己活下來,而是為了把音樂活下來。”你伏在我的背後對我說道。

我靠在柱子旁邊,聽著這些地下樂隊用靈魂在演繹的曲子,仿佛兩年多來覺得十分不公的心情一下子被縫合了,縫合在吵鬧的搖滾聲中。或許他們沒有未曾聽過德沃夏克,但是來自音樂的語言都是相通的。他們也算是遊子嗎?或者說,他們也算是流浪者吧。把靈魂放蕩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時而被路人漠視的孤獨感縈繞著他們,但音樂的火焰從未停止燃燒過。我說,他們是浮躁產物蒸發過後的清涼。

正如他們所唱的那一句,上帝會眷顧每一個善良的人。

在樂曲聲里蹦出來的孩子終歸是善良的,帶著一顆肩負著家人滿懷期待的心來到這裡,在流浪的路途中尋找夢的萌芽地。

回到房間之後,我打開了音響。躺下來靜靜地聆聽從音響里流出的大提琴曲波西米亞森林,開始與德沃夏克對話。他再一次在樂曲中賦予了恬靜、優美卻又濃郁的感情色彩,他說,那是他在愛荷華州的捷克社區裡的一個小村莊裡度假,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風景,那倒影著別墅與山谷的湖泊,和流淌著濃濃的綠意的森林,在那裡他終於找到了新生,一個能夠取代他思念家鄉的生活的起點。

在他的故事裡我逐漸睡去。夢裡,我在一個燈光四射的舞台上獨自演奏,台前卻沒有一個觀眾。

突然,燈光全部熄滅,大提琴也倒在了地上,哐當一聲。那一刻,我坐在床頭默默地流淚,想著明天依舊要早起去樂團進行整天的排練,不知我何時才能逃出閉塞的枷鎖,我何時才能像德沃夏克一樣也換得新生。你靠在我的床邊,對我說,因為我遇上了你,日復一日地拉奏著你,所以我注定了孤獨。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早就已經駐紮在了無邊的音樂世界裡,注定把自己交付給了無盡的孤獨。

這世界裡,有大提琴,有德沃夏克,也有路邊的搖滾和爵士。他們與我在做著同一件事,卻又各懷心思,享受著不一樣的孤獨。

每一個人心裡都在不停地說著話,只是因為我們操作著音樂,那僅有的4根琴弦讓我們在同一個頻段相遇,聽見了彼此的聲音,那些來自大提琴歷經的滄桑,德沃夏克的鄉愁,年輕男子的欲望……盧梭說過,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中。我們不斷地說著,不斷地聽著,在流浪中輾轉,在輾轉中孤獨,在孤獨里重生。流浪的我們,不只是單純的流浪,而是在生命的枷鎖里得到的一種解脫,音樂把我們從枷鎖里拉了出來,賦予了我們精神上的自由。

孤獨無言,音樂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