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風涼夜

是以恍惚日西心沉沉,久離月兮倍念舊。提筆神思……

清茶一盞,殘書一卷。待人靜鳥匿,千山寒絕。渺虛一影,獨出其間。

薄暮。山寺晚鐘,分外清幽。有琴泠泠然。

“問這世間煙雲繚繞,是非真相可有渡劫歸來日?”自佛前問出此言後,他便一直立身此處。原因無二,乃大師遠遊,無僧可解。等待間,心海平和,琴藝更湛。往昔《飛鳥逐雲》過於激烈,今夕《好風涼夜》意境綿長。選景不同,境亦不同也。

這一夜,他仍舊走出山門。背上是長年隨身的古琴。最南一側的古藤陰下是座不起眼的亭子。亭名悠然,卻少有人來此體會片刻悠然。

大約一個時辰便能見到久違的日出。冰肌風愈冷,古藤所絆只微毫。來人卻不管不顧,兀自冥思。山高月小,前人的詩情畫意橫亘心間,一筆一吟,美好如畫。許是身居江南已久,忘記了自己對北地風物的嚮往之情。

用琴音抒寫人生,是怯懦者的慣常之舉。第一根琴弦撥動,拉開肅殺的帷幕。

兩方人馬,勢均力敵。將出帥入,計策頻傳。交鋒處,矢傷無數。嘶吼碎裂之聲急急的叫囂著,此乃只屬於冰冷沙場的慘烈!自古如是。

可是彈琴人反而勾唇淺笑,面色淡然,仍是雙目輕闔。思緒潺潺,化作指間的音符,曼妙。

梅林清茗,兩相對飲。琴引身來簫催花,霎時紛白若雨。牢籠之中能有此佳處,自可棲身。只是,牢籠啊!本就不該有如此佳處。細細打量,原不過美景虛設,內藏禍心。微不可聞的呼吸,有意無意的動作。計得計失,只在心內漣漪;誰成誰敗,茶杯驟空的冰冷。真相大白之前總有撲朔迷離的戰局。稍有差池,追悔莫及。

琴音偏走,陡然冷厲若雨雪。不同於初之激烈,而如無底深淵一墜再墜。卻是,怎么也找不到可供停歇的地面。雨雪夾雜而下,輾轉著飄零著,充滿了未知的恐慌與絕望。黑暗中有野獸震天的嘶吼,有九死一生的人勉力支撐。因為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將至尾聲,也因為走到盡頭的人才是心之王者!

琴音止處夢方覺。沒有言明這人是如何九死一生的歷盡劫波。想想也對,人因經歷之異而果有所異,如何鋪路渡劫亦不盡然。那么,這段回憶屬於誰呢?曾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古人嗎?還是如今摸爬滾打於洪水滔天中的俗世凡人?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天際有曦光微現,初晨的薄露寒霜悄悄凝結於他的眉上。緩緩睜開久閉的雙眸,眼角瑩涼。他抬手拭去,苦笑:清晨的山間還真是濕潤呢……

有沒有人,同他無二的思緒?

有沒有人,纖塵不染的活著?

有沒有人,能釋懷一切的境況?

耳邊北風呼嘯而過。夜盡了,天空廣闊與誰飛翔?

為何非要一直等待在原地,等著明滅不定的虹彩照耀自己而不去照耀它呢。佛家心語謂之普渡,本就無謂主客之分。你不渡我,我便自渡。心境自此,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