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筆記

我,肖鐵,高二了。

我就讀的q中是全縣唯一的重點高中,我所在的班級有個奇葩的名字——火箭班。

我們班有40個學生。起初,這40個學生是全縣中考前40名。後來,每學期開學班裡總會少一兩張熟悉的面孔,自然也會加入一兩張陌生的面孔。唯一不變的是,班裡的40個人永遠是全縣前40名。

所以,火箭班的競爭有多激烈,不用我多說。班裡人人自帶發條,卯足勁地學,誰也不願意被擠出去。可每次都有兄弟被擠出去。對,是“兄弟”。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班只有男生,班裡有11名女生,但她們沒有學成傻子倒學成了女漢子,每天在教室里拍著男生的肩膀喊“哥們兒”。

這,就是擺在我眼前的現實——殘酷,又讓人無奈。

想想吧,全校最好的老師,全年級唯一裝著空調的教室,全年級唯一個只有40個人的小班,全年級唯一加了第四節晚自習、晚上11點才放學的班。全年級其他28個班每班80多名學生都瞪大眼睛瞅著這個班,艷羨不已。沒有人不想體驗坐在“火箭”里的感覺,都想擠進來試試。所以總有“兄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也總有新的面孔怯怯地融入。

你現在明白了我所在的班級是咋回事了吧?是不是感覺羨慕嫉妒恨?

只是,你難以想像的是,火箭班裡竟然也有各種鬧心、各種憋屈、各種齷齪,還有各種心疼。

鬧心

教我們班的老師都是經驗豐富的指戰員,懂得爭分奪秒地打持久戰。

他們無私到總是站在教室外面等著上一節的老師下課,我們可憐到直接切換學科無須出教室透透氣;他們聰明到能預知音樂、體育、美術、微機老師每節課都會有事請假,我們愚蠢到堅信那些老師極為不負責任總是消極罷課。

鬧心的是像我一樣的學生——沒有非清華、北大不上的堅定信念,也沒有學霸們的瘋狂,只想著過過正常的校園生活,比如在音樂課扯開公雞嗓吼吼,在體育課跑兩圈讓豆芽般的身子舒展舒展,在美術課欣賞一下世界名畫當作減壓,在微機課偷偷打打遊戲放鬆放鬆。

可是——每每“可是”一出現便乾坤顛倒美好不再——這個念頭僅限於美好的想像。

因為在這些課上課前,語、數、英、生、物、化中的某科的老師就已經站在教室外面了,他們會一邊推開教室門一邊不無遺憾地說:“你們的××老師有事請假了。”這句話起初還會引得我們長嘆一聲,後來聽得多了,也就沒感覺了。不過占課的老師似乎過意不去,所以這句話是必須說的,而這句話同時還傳達了這樣一個信息——別以為我想占你們的時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其實我們也曾納悶過:幹嗎不直接在課程表上刪去音樂、體育、美術、微機這些課呢?這樣就不會讓學生受這些課的誘惑了。討論的結果是,上面來檢查時我們得有真正的科學的課程表。

對,我們起碼擁有真正的科學的課程表!

你說鬧心不?

我們學校有個“紅五月”,五月里儘是賽事:唱紅歌、英語話劇、朗誦賽、才藝展示等等。全校學生在這一個月里似乎釋放了一年的激情。而我們只放鬆了一天。不對,晚自習就開始學習了,還不到一天。想想吧,外面人聲鼎沸如快樂的海洋,教室里的我們,那個難受啊,像貓的利爪在心上撓。

只不過教室里似乎並不平靜,有嘰嘰喳喳的聲音,空氣里似乎也漂浮著種種不滿與抗議。

老班恰好從窗下走過——我寧願相信是“恰好”,否則老班總潛伏著豈不太辛苦了?他推開窗子,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身子投擲進教室里。然後,一陣“冰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來:“你們是火箭班,火箭班,火箭在哪裡?不跑得早、不跑得快,能成火箭?”

鬧心不?人家是“紅五月”,我們還湊不夠“紅一天”。唉,沒辦法,誰讓我們是火箭班。

老班常對我們說:“你們已經不屬於家庭了,你們肩負著全縣父老鄉親的希望,你們的成敗決定著我們縣教育水平的高低……”老班說這話時一字一頓,神情凝重,以至於我覺得自己肩上壓了塊巨大的石頭,壓得我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再瞧瞧,從我們班教室走出去的學生,幾乎個個都是低著頭駝著背,似乎害怕一不小心就抖落了全縣人民的希望。

每屆火箭班,都會有幾個學生考上清華、北大。我們這個貧困縣之所以在周邊幾個縣裡影響最大,就是每年考上清華、北大的人數絕對領先於別的縣。這個,校長說,主任說,老班說,所有科任老師都在說。以至於有時我會產生這樣一種錯覺:自己大笑幾聲,都是對全縣人民的犯罪!

唉,我已經不是我了,因為我身上捆綁著全縣人民的希望!

真的很鬧心!

憋屈

其實對於火箭班的學生來說,鬧心還不是最要命的,憋屈似乎更有殺傷力。

火箭班的前10名,都有可能衝刺清華、北大,所有老師齊抓共管,簡直就是“火箭頭”。他們沐浴在老師熾熱的關注中,有著很強的存在感。

11名到30名,你追我趕也做努力狀,準備隨時取而代之。

可後10名,似乎就掉入了冰窖,他們是最憋屈的。

他們隨時可能被飛速前進的“火箭”甩出去,老師們似乎也不寄希望於他們能創造奇蹟一躍而上。一學期里,有老師提問過他們嗎?或者說,他們與老師交流過嗎,不論交流什麼內容?

老師們忙裡偷閒都在找前10名談話,反反覆覆談,似乎談著談著,就激發了他們無窮無盡的潛能;談著談著,就把他們談進了清華、北大。教室里,辦公室里,樓梯處,那些最優秀的學生像花一樣。

後10名的學生,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在沉默中憋屈著。

我,肖鐵,還是很幸運的,在前10名里,不過我最好的哥們兒卻在後10名里。老媽為此語重心長地跟我談話,說什麼“無友不如己者”,說什麼“朋友的高度決定自己的高度”……說了很多很多不外乎一個意思:得跟學習靠前的同學交朋友。

我沒有按媽媽說的那樣去做,依舊跟他是鐵哥們兒。我拍著他的肩膀說:“想想全年級吧,快3000人了,你的成績其實挺好的。”

他滿臉的苦笑。

我知道,我是無法消除他的憋屈的。

齷齪

火箭班裡也有種種齷齪。

比如j,每次考完試都哭喪著臉,說自己做錯了多少多少題,還有多少多少題沒時間寫,試捲髮下來——全對!

這貨,夠虛偽吧?

比如m,一到校就說昨晚玩了啥遊戲,蠻刺激的,說得聲情並茂還附帶動作。其實他不但做完了老師布置的如山似海的作業,竟然還提前做著高考模擬題。

這貨,簡直是影帝。

還有q,老師倘若多叫s回答了一次問題,他看s的眼神仿佛能直接將s殺死,還會跑去質問老師是不是放棄他了。

這貨,有病。

對g,我真無話可說。他不想學習了,才不管你在乾什麼,就湊向你,說盡好話,求你陪他神侃;而他一旦學習起來,也不管你找他什麼事,他都巋然不動心腸硬如鐵石。

還有c……

仔細想想,這些齷齪的人好像還都是“火箭頭”部分的。反正只有你想像不到的齷齪,沒有他們做不出的齷齪,他們絕對會挑戰你想像力的極限。

心疼

別看我平時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但說起我們的督戰員——老師,真的很心疼。

老班是化學老師,他的嚴謹與敬業是出了名的。

說來你或許不會相信,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老班竟還會利用節假日靜下心來一本接一本地做化學題,一個接一個地做化學實驗。有些學生私下裡笑他是“書呆子”,我都為他們臉紅:一個侮辱敬業老師的學生,即便成績再好,也不會是可愛的。

雖然在學習上我做不到像老班那樣,但我很尊重他。

數學老師是年級主任。據說,只要他循環到高三,那屆高三的高考數學成績一定比往年突出。據說,他不是趴在辦公桌上研究高考題型,就是在樓道里巡視其他班的自習或上課情況。可他才30多歲,就已滿臉滄桑,兩鬢已有白髮。

學校每年寒暑假都會邀請考進清華、北大的學長跟火箭班的學生交流。從一個學長那裡,我才真正了解到數學老師的過去:他做班主任的時候,對班裡的學生照顧得無微不至,班裡最窮也最有希望的那個學生每天都喝著他買的特侖蘇,他是怕學習強度太大那個學生身體吃不消;高考複習期間,他每天都坐在宿舍的樓梯上,他是害怕有人上來影響學生們休息……

英語老師怕有50歲了吧?應該是科任老師里年齡最大的。但啥時候見到她,她都是滿臉歡喜,我們都說所有的苦悶、壓抑在她推開教室門的一剎那,都被趕走了。對了,我們班那些鬧心的、憋屈的、齷齪的,見了英語老師都跟見了親媽一樣。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英語課便成了最活躍的課堂,也是唯一需要維持課堂紀律的課堂。

物理、語文、生物老師,一樣的年輕,一樣的富有激情,一樣的滿臉帶笑,一樣的盡心盡力。

似乎每位老師一進教室都在努力地笑著,莫非他們已經感受到了我們的苦悶與壓抑,想用笑來化解?

真是難為老師們了。這樣的老師怎能不讓人心疼?

這就是我所在的火箭班。你想進來體驗嗎?那就趕緊努力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