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
皎月。
冰冷的號角安靜的沉睡在營帳的一角，燭光搖曳，命運的經筒輕輕的轉動，剎那間，風雲變幻，風沙走石。
她鮮紅的裙袂緩緩地從地上拖過，沒有驚起空氣中的一絲波瀾，淺淡的眉眼，恬靜如若星辰。幾步之遙外的他，眉頭緊鎖，眼神沒有停留在任何東西上，漫散虛無。放在伏案上的紫黑色戰袍以略顯殘破。莫名的酸楚從心中泛起，刀刻般的時光啊，消逝的太多，留下的也只有殘骸了，可初遇他的場景永遠都是她點藏在記憶中最美的畫面——鮮衣怒馬，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瞬間便成了一生的不離不棄。
“虞姬，天以晚還不睡嗎？”浸透了疲憊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是啊，很晚了，可霸王您不也沒睡嗎。”強掛一抹笑在臉上，她一步一步靠他更近，最終，沒有距離。恰似那日，她鳳冠霞帔，朱唇黛眉，玉頸吊如意。柳腰環紫蘇，輕聲喚著他“霸王”，輕步靠近他，走進他的生命。
“你聽這四面的楚歌，我就要亡了，虞姬，這么多年來，你後悔過嗎？”腦海中驀地出現莫名的別意，伸手將她緊摟在自己懷裡，將頭深深埋在她的髮絲中，努力嗅到那絲溫暖。
眉角開始有了淡淡的笑意，頭上的珞瓔金簪微微顫抖著，像危危欲墜的幸福，像青瓷內的胎白，透明，易碎。她的手指輕撫過他的臉頰，因為長年的征戰而微露古銅色，因為風沙的肆虐而略顯粗糙，輕輕扭過頭，她聽見了淚水破碎的聲音，朱唇輕啟：
“霸王，賤妾再為你跳一支舞可好？”
不待回答，一個鏇轉便脫離了他的懷抱，鮮紅的衣裙在空氣中大片大片的散開來，凌亂的步伐如同他此時的思緒，新婚當天她也是跳了這樣一支舞。於是，在他的眼裡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接著，便是無止盡的沉溺。虞姬一個又一個的鏇轉，空隙里，一個又一個過往的片段不斷的湧進她的腦海中，他的笑，他的怒，他的皺眉，他掌心的溫度，他每一次與她說話時的寵溺，都烙印在她的腦海中，怎么也淡褪不去，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泛濫開來。
時間的流逝太過濃重，印跡太過深刻，衣袖不安的顫抖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或許她根本就沒得選擇，他已不再是叱吒風雲，坐擁半壁江山的西楚霸王，可她仍是那個只奢望永遠望著他的虞姬。如今的他四面楚歌，江東父老的所有希冀他還要背負，不得不與劉邦背水一戰。可她，終會成為他的累贅，她不想，不願。漫天黃沙的戰場上容不下她那一抹鮮紅的裙裳，她是亞父口中的“紅顏，禍水”。甚至來不及留戀，只一念，寒光一閃，粘稠的紅色液體沿著衣裙，飄飛，空氣中泛著濃重血腥味，可他渾然不知，連聲拍手叫好，直至她的身體無力墜地，絢爛涅磐。那一片耀眼的紅色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仰天大笑，痛哭。
營帳外，電閃，雷鳴，風嘯，雨泣。
虞姬的一念，割斷了留戀，忘卻了纏綿，卻映紅了西方的天，點亮了霸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