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忽然身旁閃過一輛腳踏車,腳踏車上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車后座載著一個面容姣好的長裙女孩。
少年的車技很好,在長龍一樣的車陣中左衝右突,風馳電掣,女孩抱住他的腰在后座上痴痴地笑,偶爾也會尖叫,喊一句:“慢點!”仿佛這一條長長的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肆無忌憚,青春飛揚。我還在發獃的時候,他們已經遠馳而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散落在馬路上。
路人側目,我也側目,記憶像一隻魔瓶里放出來的七彩光影,將我密密匝匝地箍住。多年前,我也曾年輕,也曾這樣坐在一個人的腳踏車后座上,星期天去看電影,傍晚去山上看夕陽,甚至和一幫同學騎著腳踏車去看大海。
青春的底片上總是寫滿單純與快樂,與物質無關,與欲望無關,與功利無關。靜靜地坐在他的腳踏車后座上,那便是我最美麗、最幸福的時光。
兩隻手想攬住他的腰,卻又不敢摟緊,小心翼翼地揪住他一片薄薄的衣襟,羞澀而又快樂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顆心抑制不住地“嗵嗵”狂跳,和喜歡的那個人挨得如此之近,仿佛聽得到彼此的呼吸,簡直讓人暈眩。
悠長的午後時光里,大大的太陽在頭頂上一路跟隨,只聽見車輪摩擦著路面發出“沙沙”的聲音,一陣風吹過,裙角被輕輕掀起,那些濃密的樹葉發出“刷刷”的響聲,有蟬藏在樹葉里,時不時地叫上幾聲。樹那么綠,那些綠仿佛能滴下來似的,陽光就從那些綠葉間跌落,斑駁陸離。車速不是很快,可是仍然覺得那些樹和光影紛紛向後跑去。
我傻傻地想著心事不出聲,他突然間摁了幾下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把我從夢中拽了出來。我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好,一路上沉默不語,內心裡只盼著這條路永無止境,而我和他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多年後,那個漫長的夏天,腳踏車后座上的美麗時光,就像一幅永不退色的油畫,珍藏在我的記憶深處。
還記得那一年的情人節,他想浪漫一把,下午早早地回來,騎著腳踏車帶我去郊區一個朋友的農場。朋友的農場裡種滿瓜果蔬菜,還有鮮花,樹上、架下,花香隱隱。我們采了一大把月季花,打算回家插瓶,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腳踏車壞在了半路上。
晚風習習,涼爽宜人,那些低矮的丁香、綿槐鬼魅地趴在路邊,四周靜悄悄的,兩旁的山靜默不語,馬路上連過路的車都很少,我和他站在馬路中間,看著拋錨的腳踏車束手無策。發了半天呆,最後他還是決定自己動手修車,可是怎么修都修不好,鏈條上的機油抹了他一臉,狼狽而滑稽,最後只好把腳踏車推回家。
那條路那么長,怎么走也走不完,他推著腳踏車,在那條長長的馬路上晃蕩,累得幾乎快散架了,所有的浪漫,所有的情調,全都被折騰個精光,我們大半夜才回到家。
多年之後,想起那一幕,抑制不住地想笑,覺得那一晚的丟盔棄甲是那么真、那么美,那么真實地泄氣過,那么真實地累過,那么真實地無可奈何過。可是當時的那一晚,我真的很想哭。即便泄氣,即便想哭,那仍然是人生中最真實、最美麗的時光。
歲月匆匆,忽然之間,人事全非,那些美麗的畫面,那些青澀的時光,那些蔥蘢的心情,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