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看起來奇葩實際上靠譜,有些人看起來靠譜實際上奇葩。我不知道朱一發屬於哪一種,也不知道我自己屬於哪一種。
朱一發是我剛到北京時的合租室友,是我見過的少數特立獨行的人之一。孔子說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也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朱一發就有點“不改其樂”的意思。他具備一種能力——把無聊的事變得有趣。而我和他相反,擅長把有意思的事變得無聊。所以我們成了朋友。
第一次見面是在合租的房子裡,他十足的屌絲樣,遞了張名片給我,我順口就念出來了:“來一發!”
“不是來一發,是朱一發。”
“你這名字跟埃及前住房部長馬格拉比有一拼,能讓有知識的人一不小心就念錯。”
朱一發是個樂善好施的人。
別人“日行一善”就不錯了,朱一發卻要“人行一善”。也就是說,無論見到誰,朱一發都要行一樁善的布施。在我看來這不可能,因為你只要出門擠一趟捷運。就會遇到千千萬萬個人,就算每人布施一塊錢你都會破產。不過,在朱一發那裡,所有的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
朱一發布施最多的並不是錢。比如說。早上在雞蛋煎餅攤前買早點:他常常讓排隊在他後面的老太太先買。他說這就算布施——把先買的機會布施給了別人。他在小便池前也常常把先小便的機會布施給別人,那個別人就是我。
在街頭碰見纏著路人的行乞者時,朱一發十之八九是不布施的。不過,路邊遇見拉二胡彈吉他的,朱一發倒會布施一點。有次,他路遇彈吉他的小伙,從兜里掏出錢時已經走過去了,他沒再回頭,而是把錢給了下一位乞丐。這位幸運的乞丐當時正打瞌睡,根本沒看見他的布施。我說,你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鼓勵不勞而獲。朱一發說,這是緣分,你看戀愛中的男女,很多人之所以性格好。都是被前一任調教出來的,但那個把他調教好的人卻沒機會和他在一起,萬事萬物莫不如此。
自從有次我和他遇見冒充人大的考研小姑娘後,他再路遇同樣的行乞者就一概不理了。他說無論玩什麼,都應該玩出點新花樣來,不創新是沒出路的。所以,他再也不會給那些因襲守舊的乞討者一毛錢。
可一切都有例外。那天我們從王府井的東方新天地出來。路遇一個大媽帶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說是出來打工,沒有找到工作,錢花光了,讓我們給她們買兩碗麵條吃。這和我們之前碰到的行騙小姑娘如出一轍。朱一發要走。我卻拉他停下,我想看看這次他還會不會帶她們吃頓kfc。
朱一發問她們夜裡住哪兒,她們說火車站。朱一發就提出送她們去火車站,她們當然藉故推辭了。朱一發問她們來北京多久了,這些天怎么度過的。大媽編了一套又一套的說辭,沒一點新意。朱一發從錢包掏出五塊錢給她。那女人接過錢一秒鐘塞到包里,又纏住朱一發不讓走,乞求再給些。我用不著細想,僅憑著對他當時臉部表情做出的判斷,正要轉身離去時,令我詫異的一幕出現了。
朱一發說,大嫂,其實我也很想多給你些錢。大冷天的。你在這裡給我講故事,我不能讓你白講,聽個相聲還得給錢是不?可你講來講去,所有東西都是編的,五年前人家都這么講了,你今天還這么講。你但凡講出來一丁點新的,我給你50塊錢都沒問題。可你沒有。
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有次我去逛後海,被一個大叔纏了半天,只為拉我去他打工的酒吧喝酒,那樣他就能掙到10塊錢的提成。我甩不掉他,就乾脆跟他聊。從前海到後海,他跟了我半個多小時,講了好多自己的故事。臨走時,我拿出20塊錢遞給他,讓他留著買煙。可是他拒絕了。如果你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拒絕,我就給你100塊錢——不過。我知道你不能告訴我,不然的話你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裡。你站在這裡無所謂,但我不忍心看到這位小姑娘也站在這裡。妹子,我和你一樣,也是蘇北人,也是在北京打工。我在北京無親無故,我憑一雙手吃飯,一樣可以吃飽,你也應該憑著自己一雙手吃飯。
說完,朱一發轉身消失在黑夜的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