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桂花香(花集)

就像迎風撒下的萬千思緒,刻進心裡的點點硃砂,有一種花看見了,能讓人想起一座城,有一種花聞過了,便一輩子難以再忘懷。仲秋時節,桂花盛放,這個時節的杭城,滿城盡飄桂花香,那浩浩蕩蕩的香啊,仿佛一夜之間浸滿整座城。人行其中,就象走進了芬芳的世界,一不留神,便能盈花香滿袖,舉手投足,更是讓衣襟帶香。

秋月如詩,秋景入畫。在眾多的花卉裡面,最讓我沉醉的,唯有桂花。

八月的桂花,瀰漫著相思的味道,曼妙著動人的身姿,那若即若離的香氣,飄逸著,芬芳著,無處不在又無跡可尋,尤其是在清亮的月色底下,縷縷暗香變得格外動人,那清芬的氣息,如精靈般撲面而來,撲入心,撲入懷,在潤澤心扉的同時,會讓人感到額外的驚喜。

如果把秋天寫成一本書,我想這本書的扉頁,應該屬於細膩柔婉的桂花,不光如此,書的封面和封底也要屬於桂花,有古意悠然,有水墨暈染,就像豐子愷的漫畫,一輪皓月當空,一角屋檐飛翹,融融的月色底下,一個小和尚提著衣兜撿桂子。封底有桂的清香,遠山近樹,桂香盈袖,牽的住遠去的腳步,載的動久遠的思念。

桂花的香,清純可人,如山澗流淌的一泓泉,清澈透明,不染雜質。這跌進懷抱的驚喜,如人生初見之時的歡喜,種在心田,乾淨純粹。是的,初,唯有這個字眼才配的上桂花的清芬,唯有內心的乾淨,才是永伴佳人的基調。

風動,桂花香。清風輕輕一點,桂香頃刻滿城。

桂花的香是極撩人心魂的,它開在王維的深山裡,是空靈深幽的意境,它開在王建的遙望中,是刻骨銘心的鄉愁,它開在人間,是滌盪心靈的甘洌,它開在天上,是引人入勝的相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它開在心裡,便是一生的牽念。

總覺得這世間,凡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必歷經苦痛掙扎,有許多的深遂,不只是表面繁華,而是骨子裡的升華。就象凌寒的梅花,無畏風霜,鐵骨錚錚,才能在最冷的枝頭笑迎春風,就象濃情的桂花,隱忍負重,飽受煎熬,才能在金風送爽之日,香飄雲天外。

桂花的花語是吸入你的氣息,永伴佳人。很多時候,我們在清涼的風中遊蕩,貪婪地呼吸著桂花的香氣,卻很少有人會去探究,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能夠讓八月的桂花擁有如此清芬的氣息,讓每一個與之相擁過的人,聞過便難以再忘懷。

一個偶然的機會,在桂花樹下,讀張愛玲的《桂花蒸阿小悲秋》,在一個蒸字里讀到了人生的不易,讀懂了花開的艱難,也就明白了桂花之所以香濃的魅力所在。

那種像在廚里吹的簫調的沉悶,那種又熱又熟又清又濕的滋味,那種仿佛走進桑那房中被薰蒸的透不過氣來的感覺,讓許多明媚了一個夏季的花朵悄然退去,就算最潔淨的蓮,也終因承受不住悶熱的薰蒸而花容失色,而桂花卻在這樣難耐的日子裡含苞孕蕾。

孕蕾時蒸的越透徹,花開時才會越香濃,桂花,是被蒸出來的。

在水裡浴過,在火里烤過,歷經艱辛,如鳳凰涅槃,桂花,終於等到了清風徐來,等到了屬於花開的季節。此時的桂花,在清涼的風中,盡展笑顏。那一樹一樹的金黃銀白,是桂花積蓄已久的生命迸發,那一粒一粒的桂雨飄零,是桂花輕聲訴說的心語心愿,那一縷一縷的清純香息,是桂花留給人間難忘的印記。

人一生的軌跡亦如桂花吧,起起落落,顛簸浮沉,箇中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明了,而那些被風雨澆淋的酸楚,那些在泥濘中跋涉的艱辛,那些欲衝破藩籬的抗爭,就像一部命運交響曲,隨人生而跌宕起伏,無一處不留下掙扎的痕跡,無一處不在日後回憶時升騰出裊裊清香,一如清秋的風中,飄逸的桂花。

對於有緣的人來說,遇見是一切美好的開端,驚鴻一瞥,心裡種下歡喜的種子,只待春風徐來,抽枝萌芽。愛情初綻,捧一顆初心,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那么的妥帖自然,其獨特芬芳的氣息,如桂之逼仄,絲絲入心,相信在多年以後,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一陣風撩撥起的思念,還如初見一般醉人心懷。

在最美的年華里遇見最美的緣,在最乾淨的底色里寫最永恆的誓言,在最合適的風裡聽聞最香的花卉,是多么幸運的事。沈從文說:“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這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一頭是青絲,這頭是白髮。”

曾經,因為合適的時間和溫度,愛情之花被蒸了出來,如張愛玲對胡蘭成,那從心底里生出來的歡喜,那在塵埃里開出來的花,那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殷切期望,無不書寫著遇見的美好,愛情的天真。然而並不是所有的遇見都能拔動相思的弦,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花開並蒂,成就人間佳話,隨著時間的推移,生命中略帶苦澀的一面,也被蒸了出來,驀然回首,那曾經深愛的彼此,早已告別在昨天,哪怕心中的愛和思念還在燃燒,那也只是屬於自己的思念,隔著時間與空間,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

愛,有無法廝守的痛,就象桂雨凋零,終於走完了一生,而寂冷的香,卻留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