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小菊

黃花遍山野,微笑在人間。倏的,灑滿窪畦,是秋的精靈。不信,你瞧瞧,坡坡枯草里的零星半點,嬌艷如靨,固守地那么執著,在百草凋零的季節里,如此的爛漫,實屬獨享。

籬下的紛擾,只是少了蝴蝶,但青綠的蔥蔥里,少不了刁頑的孩子,一個,兩個,三個--無憂無慮,只是當下,童年的純真,與現實的生活里,難得的聚集。有一個穿著花布棉襖的小姑娘,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的歡樂而歡樂,單薄的褲子顯得稍有點涼,她也是菊花,不過叫“小菊”。

山村的這個秋,搬了包穀的莖葉,在遍地的秋風中“唰唰”作響,爬上埂邊的幾株野菊,悄悄溜進地的空閒,痴情的奼紫,用生命的有限,綻放屬於自己的一季。往往過程中的美麗,都與環境和自然有關,菊,總是開放在這個寂寞的季節,點燃了悲愁、凋落、衰敗的熱情,把平凡奉獻。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秋菊,你在偉人眼裡也是寵兒。可是,那個鄉間的小菊呢!只有五歲,時常眼睛裡有與年齡不相稱的猶豫,和爺爺過日子,過的是期盼,過的是幼小心靈深處的那份對於母親的想像。當小菊出生還不到一年,母親可能厭煩了守著黃土過的日子,在父親出外打工那段時日裡,跟上一個修公路的河南人走了,一去杳無音信,丟下了小菊由爺爺餵養。就是那個秋天,秋天裡的菊花燦爛,可是小菊只會挪動小腳,嘗試著人世間的酸苦。

山里人信奉命,但花草是自由的,就如這秋菊,在寒冬的前兆里,總以不畏的姿態,用盛情的簇簇旖旎。秋涼的季節,小菊的心裡是否還有太陽,父親打工,一年很少見到父親,一日三餐,都是由五歲的她自己做著吃,爺爺的農活太多,大多數時間裡,還要給爺爺準備饃饃和飯。小菊你這個大山里明天的太陽,小腳穿的一雙布鞋,還是隔壁三姨給的,隔三差五隔壁三姨總會拿出自家的米油,給小菊爺孫做上一頓起碼像樣的飯菜。人心都是肉長的,天長了日久了,小菊就把隔壁三姨叫媽。“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娘的孩子像根草。”說起母親,小菊的回答只是眼淚,最多一句“我沒見過媽媽。”從沒母親疼愛的孩子,內心脆弱敏感,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根本沒有小吃這一說,像人家的孩子上幼稚園這一說根本談不上了。

風一直在吹,而社會、現實、生活確永遠存在殘忍、悲涼、更淒切!

看中華東西南北、華夏鄉鄰村舍,那裡都住了些誰?留守了些誰?老的、少的,跨代撫養繼續著鋤耕梨作的現代落後生活!

樹葉飄落,山野漸漸枯黃,少了圓盤的向日葵在秋風中站立,多少突兀著蕭條,遠山近黛,秋風呼嘯而過,帶著亂草直奔山崖而去。只有,只有遍野的秋菊還在興高采烈中,相識於這霜染的荒野,沒人留戀,隨心所欲的綻放。

痛苦——痛苦是黑暗中的摸索,前進的路途中滿是坎坷;痛苦是無人理解的悲哀,無助的面對一切挫折;痛苦是心靈最深的折磨,無淚且無法直言;痛苦是天生沒有的表情,是煩惱中的惡魔。心靈的,就像小菊,只知道旁人家的孩子,天黑了有個溫暖的懷抱,而她呢,有時,只有站在夕陽里,無聲的向著山外張望,她也不知道這是痛苦,只是無助。

當峭厲的西風把天空刷得愈加高遠的時候;當陌上呼喚的孩子望斷了最後一隻南飛雁的時候;當遼闊的大野無邊的青草被搖曳得株株枯黃的時候—一當在這個時候,便是秋了,便是樹木落葉的季節了。

多明媚的秋天哪,這裡,再也不是焦土和灰燼,這是千萬座山風都披著紅毯的旺盛的國土。那滿身嵌著青綠的山菊,仍然活著,傲立在慢坡滿窪上,山谷中小鳥鳴翠,野雞出沒在深深的草叢裡。

秋夜,天高露濃,一彎月牙在西南天邊靜靜地掛著。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是那么幽黯,銀河的繁星卻越發燦爛起來。茂密無邊的高粱、玉米、穀子地里,此唱彼應地響著秋蟲的唧令聲,蟈蟈也偶然加上幾聲伴奏,吹地翁像斷斷續續吹著寒茄。柳樹在路邊靜靜地垂著枝條,蔭影罩著蜿蜒的野草叢叢的小路。

月亮上來了,卻又讓雲遮去了一半,老遠的躲在樹縫裡,像個鄉下姑娘,羞答答的。從前人說:“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真有點兒!雲越來越厚,由他罷,懶得去管了。可是想,若是一個秋夜,刮點西風也好。雖不是真松樹,但那奔騰澎湃的“濤”聲也該得聽吧。

小菊睡在爺爺旁邊。臨睡時,爺孫在堂中點上兩三枝洋蠟,怯怯的火焰子讓大屋頂壓著,喘不出氣來。爺孫隔著燭光彼此相看,也像蒙著一層煙霧。外面是連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遠近幾聲犬吠,總知道爺孫還在人間世里。

山菊,野山菊,秋風把你搖曳,日子攢動的情懷,我只想對著大山呼喊:山村喲,我的一切,你是否能讓小菊和小菊一樣的孩子,有個快樂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