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嗎,那些舊時風物?
五歲的你,從充滿著外婆味道的被褥里醒來,陽光碎碎地鋪了一地。你笨拙地爬下寬寬高高的大鐵床,穿上小拖鞋,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吧嗒吧嗒”地向外走,一邊嬌嬌地喊著外婆。這時候外婆會從那個永遠充滿著煙塵與飯食香味的廚房裡探出頭來,沖你笑著,說:“我在這裡呀。”於是你很安心地應了聲“喔”,便上前抓著外婆那因日復一日的勞作而變得粗糙的手,說:“我們去洗臉吧。”
木製的盆架上,搪瓷盆永遠乖乖地放在恰到好處的位置。你用毛巾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下,便嘿嘿地笑著說:“我洗完啦。”外婆會裝作生氣的樣子,把想要偷偷溜走的你拽到身旁,用暖暖潮潮的毛巾一遍遍地抹你的臉。
這時候你聽到外公開門的聲音,於是迫不及待地掙脫外婆的手,歡喜地衝到外公跟前。看到外公手裡提著可口的早餐,你歡快地尖叫著,像只活潑的小獸。你是如此地依戀外公,雖然說不清理由,但每次見到外公身上粗糙的布褂,便會莫名地感到欣喜。
你坐在梨木茶几旁邊,面前放著一個盛著豆腐腦的描金花大碗,旁邊是一盤小小的鹹菜。你用搪瓷小勺輕輕撥弄著碗裡的豆腐腦,裊裊熱氣罩住了你的蘋果臉。
你坐在外公外婆中間,感到一種時間仿佛靜止般的愜意。你偷偷看外公吃飯的模樣,溫文沉默,一如他的好性格;你又偏過頭瞧瞧外婆,發現她正憐愛地看著你。於是你傻傻地一笑,感到一種沁入肺腑的快樂。
一碗普普通通的豆腐腦,鹹淡適中的口味就如同你和外公外婆共同分享的美好時光。而那些時光,你現在想來,美好而又不真實得如同一個美麗的童話。
你記得外婆的那條紗巾,調皮的你喜歡將它系在脖頸上,看它因你的跑動而飄起,被你揚起的風鼓成帆的形狀;你記得外婆的樟木櫥櫃,裡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瓶,你喜歡反覆打開又關上櫥門,嗅著那種歲月與塵埃雜糅的味道;你記得那永遠充滿霉味的儲藏室,和那被一張單人沙發、數種可能飛出小蟲的穀物塞滿的陽台;你記得舊舊的冰櫃上趴著的那隻布老虎齜牙咧嘴的古怪神情……
那時的每一撮灰塵,你甚至都能透過十幾年的時光將它們看清。寂寞時你兀自想起這些,心裡就會泛起一種苦甜苦甜的物質,你微笑,卻又不由自主地落淚。
有時你突然發現外公已經離你那么遠,遠到你再也無法抓住他厚實的衣襟,遠到你連想聽一聽他的聲音都已經變成一種奢望;有時你突然發現外婆已經那么蒼老,蒼老到臉上的褶皺你都無法數清,蒼老到她微笑時都會流露出一種被歲月漫蓋的疲憊神情。
你突然發現這些時光消失的速度是你反應速度的若干倍,你突然驚恐地發現記憶被時光湮滅得那么快,即使你拚命地想去記住些什麼。
那時的一點一滴,你悉數想起,有一種回不去的莫名感傷,卻又讓你感到無比快樂。
你記得那一幕幕舊時風物,這是你在歲月光影交織變換里僅有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