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會有期

在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聽書”了。說書人是我的媽媽,她為我念的第一本書是《西遊記》。孫悟空成了我童年的第一個英雄,同時我認為他是孤獨的,身邊的人,沒有一個能夠理解他。孤獨是我長大後學會的詞語。當時我去幼稚園,小朋友不和我玩的時候,我就感到自己和孫悟空是一樣的,於是天天懷揣著被師傅趕回花果山的心情。

等到我可以一個人看《西遊記》時,我開始了更深的思索。若是西天取經,孫悟空一個筋斗翻過去便完了,為什麼還要跋山涉水,歷經九九八十一難?這個問題伴隨著我的成長,它的答案一直在豐盈。取經,取的實為“心經”。在人生當中,每個人都有一份“經”,遙不可及卻又令人神往。當我們經過漫長的奮鬥得到它時,才發現寶貴的是一路而來的磨鍊所造就的平和淡然的心境。那日聽黃綺珊唱“等待,永久的等待”時,我的淚水奪眶而出,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夠一蹴而就,哪怕擁有再大的本領,我們也都需要付出,需要等待。

在我還不會認字的時候,我就已經學會“翻書”了。當我邁著小小的步子走進姑姑家的書房,立刻就被那大大的書架迷住了。大人將我抱了上去,我自自然然地抽了一本書出來拿在手中,急不可耐地翻開來,臉上露出了興奮而驚喜的神色,十分享受手指與紙張的觸碰。說來奇怪,每次進去,拿出來的必定是張愛玲的那本文集。全當作緣分,在我認字以後,姑姑把它送給了我。

這本書,等到國小畢業我才認認真真地打開來,那篇《天才夢》深深地震撼了我,我驚覺我亦是書中的那個天才。在碰見親戚時,我是多么羞於開口問好啊!家中來一個陌生電話,便能把我驚得口齒不清。可我也有不為人知的天賦。在午睡時,我可以聽到奶奶心裡在講話,這種奇怪的感應確實被我證實過,可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特別喜歡插在泥土裡的植物,它們多半不好看,卻帶著一股獨特的芳香。我對待自己的種種不同由羞愧變成了驕傲,因為我發現,我就是那個天才。

與張曉風的散文結緣,是一本雜誌贈給我的。我偶然地讀到她的一篇文章,便衝動地去買了她所有的書。曉風的《送你一個字》、《這杯咖啡的溫度剛好》很快便成了我的枕邊書。我習慣在睡前讀它們,一天的疲倦苦悶、百感交集全都交給了那兩三篇散文後,便心思純淨地睡去了。對曉風的依賴,仿佛沒了她的文字一天便不可以結束似的。

哪怕是去住校,東西多得要命,也一定要帶一本張曉風的書。讓自己在暴怒委屈的時候,能夠讀到《成聖的女子》,閉眼對自己輕輕地念,沒關係,要忍耐;考試考砸時一定要讀《不朽的失眠》,去想一千二百年前,落榜的張繼在難眠的夜晚寫下了《楓橋夜泊》,若不是如此,歷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詩,我們的某一種心情,就沒有人來為我們一語道破;發生了什麼倒霉事我就去看《曉風過處》,心中靜靜地等待好事情發生……

余光中稱讚張曉風手中的那支筆,是亦秀亦豪的健筆,而這支筆,教給我去對待生活的歡愉與珍惜,去觀察當下發生的事情,去記憶一個友人的笑容,在旅行中看見過去與未來。這些細緻入微的想法如同我靈魂的過濾器,漸漸捧給我一個曼妙可人的世界。

擁有好書的相伴,我是幸運的。我常常感到,自己踩著他人的腳印,在跌跌撞撞中走出了自己的風景。那些寶貴的書,在我步入青年、中年甚至老年的時候,我都會一次又一次地翻看它們,並在心中,真誠地念一句,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