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清音

紅紫疊加的追光燈,閃耀到刺痛雙目。艷麗粉黛,霞緞羅裙。鑼聲鼓聲,楚漢將士的吶喊聲,兵器碰撞聲。慷慨激昂的戲歌。虞姬和霸王互訴衷情時幾近白話的戲詞。從舞台這頭到那頭的劍舞。美人刎去,鏇即大片煙霧繚繞。最後,震動台下人耳膜的戲歌反覆。

我沒有站起來加入掌聲,仍是保持著惶惶注視的姿勢。本來被許諾可以參觀的後台也不準備去了。

媽媽在耳邊說,“覺得不好么?”我搖了搖頭。“也要允許越劇有些改變啊。不就是借鑑了一點音樂劇的元素嗎?”

是了,這齣戲,比我曾經看過的都要炫目。可是,我等待的卻不是這些。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最初被外婆和媽媽喚去聽越劇,看著那簡簡單單的妝飾,聽著那慢悠悠的吟唱,怎么也耐不下性子。沒有繁複美麗的戲衣,沒有京劇聲震山河的氣勢,更沒有音樂劇時刻的熱鬧歡騰與震撼人心——粉黛無施,水袖一轉,蓮步輕移,吳儂軟語就隨著悠遊的二胡聲婉婉道出,任那吳越人家的故事靜靜流淌。可那時,我不盡明白這難懂的戲詞,更不理解媽媽她們從這清淡中獲得的趣味。

然而日復一日的耳濡目染,竟也漸漸習慣了上學路上有多情鯉魚精的陪伴,在陽光灑滿廳堂的下午隨山伯英台走過十八相送到長亭,在夜晚守候孟麗君與皇甫少華畫像前的那場巧辯。耳邊時常迴響“花落花飛飛滿天”,林姑娘一襲青衣蹙著眉扶著花鋤從桃林落英中經過的淒婉場景便浮現眼前,讓眼前的生活柔軟下來。習慣了,清淡的吳音里交織著的無盡的情思。

而今,這齣熱鬧到極點的新編越劇,那種隔了一層陌生屏障的感覺,卻也提醒了我,原來只有清婉的鏇律和含蓄風雅的對白,才是可以吸引我的越劇。

一味追求浮華,努力把自己改變成錯彩鏤金的樣子,並不在乎自己是否適合,反而完全地失去了最初本真的平淡素淨的美——那種世間最珍貴的美。

從青苔石板、水映橋影的小鎮到現在擠滿商鋪與名人故居的“文化古鎮”;從禮輕情義重的傳統到里三層外三層過度包裝的潮流,我們在改變中已經失去了太多……

固然,在人人變裝、欲要披上華彩的地方,不變的堅守是太難的。

年年難唱年年唱……

遠處,誰人的匣子裡,卻還是飄出熟悉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