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寒假,在我曾就讀高中的普爾曼小鎮,我寄宿過兩戶同學的家。這兩位同學都是我在高中時熟識的好友,都是男生。和兩個家庭一起生活過後,我對不同的亞裔美國人家庭的情況,有了一些親身感受,且讓我擷取幾分與你分享。
第一周我住的是yilundu家。他的中文名叫杜逸輪,父母皆是第一代移民,在美國讀博時相識,一家四口,有逸輪和他妹妹杜逸清兩個孩子。
第二周我住的是aotianzheng家。我猜測他的中文名叫鄭傲天,但沒有問過他。他的母親是第一代移民,離婚後攜兒出國,在德克薩斯州認識其繼父吉姆·布魯克斯,遂改嫁,並從此更名為莉莉·布魯克斯。他們也是一家四口,兩個孩子,傲天和他同母異父的妹妹克里斯蒂。
逸輪的父母極勤奮,兩人每日工作到凌晨十二點才從實驗室回家,只有聖誕節前夜才放了一天單休,第二天又去泡實驗室。通過數年的努力,他爸爸已經坐上了當地大學教授的位置,媽媽也已是副教授,準備向教授衝刺。但父母皆忙於事業,對孩子就難免疏於照顧了,偌大的屋子裡總是逸輪和逸清兩個人在生活。逸輪和妹妹每日拌嘴,或是因為逸輪不想和妹妹打桌球,或是逸清搖著哥哥的手,讓他放下課本陪她玩,兩人都不會讓對方省心。兄妹倆相互之間用英語交流,對他們的父母則改用國語,甚至能說點母親老家的寧波話。我也順著他們家庭的語言環境,輪換著用英語和中文進行交流。
傲天的母親也一直努力工作,養家餬口。但她從不用中文和傲天對話,傲天是已對自己的母語完全生疏了。中文在他家就像是一種禁忌,我也閉口不言,只和他們用純英文對話,更不會問她母親的中文姓名。傲天和他同母異父的妹妹幾乎不交流,雖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同以英語為唯一語言,但親情很淡。在他家的一周里,我常感到可怕的寂靜。他母親做會計研究,每天需要趕論文發表,在假期里連聖誕夜和新年夜都不休息,每日早起便趴在電腦前整理資料。經常是我十二點回屋時,她依舊在工作。他們家輾轉多處,在普爾曼他父親沒找到工作,每天燒飯帶孩子,沒事幹就看看球賽,玩玩《文明5》,話不多;他妹妹也有自己的娛樂,很沉默;他和我窩在他房間裡,看電影打代碼,只有吃飯時下樓,吃完又匆匆上去。
逸輪家的一伙食明顯比傲天家要好。逸輪的父母雖忙碌,但每天還會回家準備中飯。而傲天家因為他母親全身心投入到寫作中去,不得不由他父親準備晚飯。逸輪媽媽是寧波人,爸爸是諸暨人,兩人都很善於烹飪,而傲天繼父是德克薩斯州達拉斯人,廚藝不精,根本不是逸輪父母的對手。逸輪家的一盤魚香肉絲,再加一碗正宗的梅乾菜扣肉,這樣的晚餐當然完勝傲天家的一盤煮包心菜配一碗煮絞肉絲。每每找個藉口,逸輪和我就會邀請傲天上逸輪家來吃,傲天也總會答應。他雖然完全忘記了中文,但他的胃明明白白還是中國的胃,能嘗得出兩傢伙食的差距來。
語言上,傲天的英語強於逸輪,但在中文上完全不是一個水準。當逸輪和我都在苦心提高英語成績時,傲天已經滿績。去年的預備高考上,傲天就在八十分滿分的閱讀里拿了七十三分橫掃逸輪;後來更在我苦心學美國高考時,只憑一個月的準備就考出八百分滿分的閱讀和七百八十分的寫作。英語的高分對傲天而言並非難事。而在中文上,逸輪還能較為流利地簡單對話,但傲天只記得十三個音了,分別是鄭、傲、天,一、二、三……十。再沒了。
在家庭語言上,逸輪家是國語為主,英語為輔,這使得逸輪家雖然語言交叉,依舊能快速表達感情;傲天家只有英文。傲天的母親因為英語口語不佳,無法和家人流暢溝通。而當母親缺位後,家庭成員相互之間就是冷淡的。比如說,逸輪和傲天都有一個親妹妹,兩個人都覺得妹妹事多而且愚蠢,但對待妹妹的態度卻截然不同:逸輪不斷欺負他妹妹,但又總拗不過妹妹的要求;傲天則不信任他妹妹,而且冷落她,從不主動和她講話。
當然,在適應美國文化上,傲天比逸輪做得更好。傲天能更主動和其他膚色的人打成一片。我認為,他在青年時期用更大的代價換來了更徹底的融入。兩家人相比,父輩移民的歷程都非常艱辛,也都用勤奮換來了中年時穩定的工作,但傲天一家代價更高。逸輪父母為了生存和事業,犧牲了大量與孩子相處的時間;而傲天母親不但犧牲了時間,甚至為了讓兒子熟練英文而失去了母子之間的親切交流和聯繫。
很多時候我們將出國作為終點,就像童話故事裡把結婚作為美好的結局。但出國依舊是生活,只是向舊日道個別,換一種方式。像所有生活一樣,出國後不會完美,依舊滿含著種種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