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動物,最喜孔雀。
絕非因為她固定的美,也非她尾上那閃光的金翠,而是鍾愛她潔淨品質,孤獨的唯美主義者,有時她們寧可選擇死亡,亦不會苟且活著,一旦發現有人想捕捉她們,假如來不及逃避,她們會安靜地等待,像一個慈悲的人在等待死亡――沒有比孔雀更渴望完整的鳥類,她們懼怕七零八落,懼怕不完美。
多孤獨啊,這些美麗的孔雀。
她們如此堅貞,相依相伴。
她們如此唯美,容不下一點塵埃――聽到尖銳的聲音會暈倒,眼睛裡容不下一點雜質,否則就會目盲。連身體也是如此乾淨到絕美――世上的動物,唯有孔雀,聽到彼此的聲音就可以懷孕,或者,有飽滿的風吹來,或者,彼此在影子裡相愛一番就完成繁殖……這些聽著多么像神話。愛她,原來用最乾淨最清澈的方法也可以如此深刻。
電影《佛利達》中有一隻孔雀,在佛利達的院子裡閒庭信步。或者,佛利達就是這隻孤獨的孔雀:有著鮮艷的羽毛和傲岸的孤絕,有著冷卻了的情慾和超然的寂寞。她一個人守著那色彩強烈的院子,守著孤獨而絕望的愛情,珍愛著自己的羽毛,那精神的金翠在愛情事故和身體事故的打擊下依然熠熠閃光。
龐德說:“美是如此一件罕見的事。”不是嗎?多數時候,美是絕望的,無奈的。孔雀失去金翠會立刻死掉,她寧肯死,也要這完美。
對於基督徒來說,孔雀是不朽的。
在希臘神話中,它是天后赫拉的聖鳥。
很多鳥都如此之美,但如孔雀一樣神秘而盛大的美獨一無二。它龐大的身體和盛開的羽毛讓人心生敬畏,孤芳自賞的性格讓人愛憐――更多的時候,孔雀是一個精神世界的絕望者,它獨自盛開,獨自愛憐,獨自脆弱、絕望,獨自在空間和時間裡欣賞著孤寂之美。
唯一不靠父母的身體而出生的動物。那來自愛侶的聲音可以讓母孔雀懷孕,她們保持著過分自律的習性,端麗自憐,秩序井然,不淫不盪,是徹底的完美主義者。
如遇破壞,寧可死。
無法忍受骯髒、污辱。
精神高度潔淨,身體極度完美。
顧長衛的電影《孔雀》,其實拍的是人性的孤獨。每個人都想成為那綻放的孔雀,多數時候卻被現實生活剪去金翠,成為一隻凡俗的麻雀。
亦記得有孤獨的小城女子,偏偏一花不與繁花同。穿著自己做的衣服,果綠的艷,明亮的黃……布衣麻裙,寬大飄逸,每天就這樣招搖過市,當然引起非議。她唯美地愛著自己遠方的愛人,但流言仍然四處瀰漫。有時候會想起《立春》里的王彩玲,她是一隻並不美麗的孔雀,卻用極大的張力與愚昧落後的小城對抗著。在王爾德的《莎樂美》中,有一隻白孔雀,嘴鍍金,吃的穀粒是鍍金的,細長的腳上染著炫目的紫色,而自戀的莎樂美不就是這隻白孔雀么?
即使自戀,孔雀也美得這樣絕望,這樣孤淒,這樣冷艷。
她戀得容不下別人的一點侵略,那稍微破損的羽毛便可讓她放棄自己的生命,連愛情都可以是多餘之物。
她只允許美麗、驕傲、孤獨、自戀,只允許有規則、秩序、潔淨、慈悲。
她節制食慾,克制欲望。
她愛惜自己的美麗,較少睡眠。每天睜著眼睛與時間較量,懂得無常便是人生。
這波濤壯闊的美麗後面,是慘烈的死和果斷地離開!
即使這樣,她仍然選擇不動聲色。
英國天才畫家比亞茲萊筆下的孔雀更為孤獨。更多時候,他畫的是他自己。
眾多畫家中,比亞茲萊的自畫像有一種孤絕之美,眼神清澈潔美,他愛的是他自己。他亦是一隻最絕美的孔雀――在絕望和孤獨里,男人永遠比女人更為一意孤行,也更厚重,更清遠深美。就像雄孔雀才能擁有那絕美的金翠,而雌孔雀比起雄孔雀來,遜色太多。
更多的時候,孤獨的人都養著一隻精神的孔雀。
獨自在自己精神的花園裡散步。
無人的星空下,有月亮的夜晚――他們放它出來,展示那無人知道的孤獨,那些妖美而脆弱的孤獨,更與何人說?這精神的孔雀,在藍色的星空下,百媚綻放。擁有這些孔雀的人,擁有銀蓮滿目的悲涼之美。這些觸人心懷的美,摸上去,涼涼的,但是,非常美,非常醉。非常淒楚孤絕,又非常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