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和母親一起在小路上散步,落日的餘暉將母親的半邊臉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黃色。忽然,母親停下了腳步,伸手去採摘長在小路邊的野綠豆,一雙被家務活糾纏得有些粗糙的雙手,就這樣硬生生地逼近我的眼帘……
記憶里,母親的雙手可不是這樣的啊!回憶起許多年前的冬天,我的雙手總是無端地被凍得紅腫,根根手指就像緊繃著皮的胡蘿蔔,一道道裂口就像胡蘿蔔身上的褶皺。一到晚上就奇癢無比,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越癢越撓,越撓越癢,那種感覺至今讓我心有餘悸。
這時,母親就會伸手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再塞上一個小熱水瓶,這樣熱水瓶在里,我的雙手在中間,母親的雙手在外。那時,總感覺母親的雙手涼冰凍的,卻是那樣柔滑細膩。不一會兒,我的雙手捂熱了,不耐煩地想掙脫,又想去撓癢。母親卻不知哪兒來的那么大勁兒,死死握住不放,並輕聲告訴我:“越癢越是要忍,別只圖一時痛快伸手便撓,這就像口渴了去喝鹽水,越喝越渴。”我只好任由她牢牢地握著手動彈不得。驀然發現母親一直保持著向前半傾、身子前壓的姿態,生硬地僵持著,像一座冷酷果決的雕像。
母親的手就這樣緊緊握住我的手,很溫暖,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溫馨卻在房間裡像漫長的夜一樣瀰漫……
後來,我不再同母親一起睡了。可冬天凍瘡的毛病卻遲遲未好,一如往昔,熱水瓶在里,我的雙手在中間,母親的雙手在外。母親的手,依然細膩光潔,像玉一樣溫潤,花瓣一樣柔軟。
再後來,我漸漸長大了,凍瘡沒有再出現,母親也很久很久沒有再握一握我的手了,很多次,她怯怯地伸出手,我總是飛快地躲開。不知不覺中,那雙曾經溫暖如春的手緩緩離我遠去,像一株深山裡的樹,漸漸粗糙,慢慢老去……
母親雙手用力一搓,圓滾滾的綠豆歡天喜地地跑了出來,從她指縫間逃離,握也握不住,瞬間扎進了濃密的草叢裡,躲了起來。我趕緊跑過去,幫母親緊緊握住那些綠豆,綠豆在里,母親的手在中間,我的雙手在外,就像小時候母親緊緊握住我的雙手一樣。
我緊緊握住母親的雙手,那一刻,我能感覺到她嘴角的笑意,因為,那雙手的溫暖,從來都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