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杜尚訪談錄。他說:我對藝術本身真是沒有什麼興趣,它不過就是一件事兒,它不是我的整個生活,遠遠不是。
喜歡這句話,安靜、篤定、快樂,帶著對生活的認同和享受態度。
2025年早春,我回家鄉養眼疾。幾乎不再看電腦,亦不再看書,每天往來於小診所。
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去院子裡看花。
八點早餐,看母親把新蒜醃製,不知名的野花種在粗糙的花盆裡。
九點去扎針,電療針灸,很疼痛。王大夫性格很好,說大同話,聊丈夫和兒子。
十一點半結束,回家吃飯。母親做些家常飯,手擀麵,包子,粥……粥里放些蓮子和金銀花。我浮躁的心漸漸地踏實下來,有時候關了手機,在陽光下和老了的父母聊天。母親下午要去打麻將,父親仍然說著天文、氣功、量子力學,有時候寫寫書法。
“寫寫書法吧。”父親說,“可以靜氣。”
提筆的時候,手是哆嗦的。
“心裡穩的時候,手就是穩的。”
宣紙不好用。父親說:“新的宣紙火氣大,要放些年頭才好用。”
生活是不露痕跡的作品,有時候看著俗氣,卻是生活的根本。
下午時分是慢長而不耐煩的。
聽收音機。
有袁雪芬的《一縷麻》,唱得人心裡一疼一疼的。撲到床上,好久不語。怎么可以唱得這樣哽咽呢?
又聽崑曲……那才真稱得上靡靡之音。繞到心裡,呈現出一種嫩綠色的光,妖似的,殺了你的心才肯走。
黃昏來的時候,街上行人多起來。
婦人們穿得極妖嬈,才五月,就熱成這個樣子。在門邊看著八大山人的畫冊,那孤獨的魚,那孤獨的花,那孤獨的山水。再看門前浮世里的生動,忽然覺得活著的好。
母親在包餃子,去給她擀皮。
總是擀得又急又快,不好用。
“慢點!”母親說,“又圓又薄才好用。”
面也要慢慢地醒著。醒久了才好用――生活也要慢慢醒著,如果生活高於藝術,不會有快樂。在每個瞬間,其實都是作品,那時間裡分明有錚錚的金石之聲,跌宕著,綿延著。
從來沒有這樣慢過。
每一秒鐘仿佛都是靜止的,時光凝固在臉上,呈現出一種平靜的光澤。
小隱於小城,平靜地過著每一天。看著那盆里的小花安靜地抽出枝芽,前幾天還要穿兩件衣服,現在穿了短袖。
母親依然說著家常,鄉下的舅舅如何如何,又說起遠在蘭州大學的孫女二胡拉得是更出色了,說著說著眼淚掉下來――“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這樣一天天過,盼著你回來。”
黃昏時分最是祥和,天空中呈現出明亮而曖昧的溫暖。杜尚說,我喜歡活著,呼吸。不可見不可想,那是一種其樂融融的感覺。
在這種感覺中會上癮,陶醉,迷戀。那種速度是又慢又有力的,一下一下擊中的,恰恰是最柔軟的內心。
如果在心裡種一朵蓮花,是可以聽得到它成長的聲音的。
月亮上升起來時,天是藍色的。小城的清幽與安靜,可以聽得蛙鳴,小鳥的叫聲也起來了。
如果有雨,就會落到屋上。
好久沒有聽到雨聲了。院子裡亦有芭蕉,是徐渭筆下的芭蕉嗎?雨水打在芭蕉上,卻不是廣東音樂,而是喜多郎的悲情。那么貪婪地聽著,聽著,都捨不得睡。這聲音居然有了金石之氣,慷慨之中迴響著一種決絕――到底,是雨和芭蕉的一場纏綿。看似是李清照筆下的溫婉端麗傷迷,其實,卻也是金屬之聲的認知和迷醉!
雨停了,五月槐花開得正茂盛,那香氣鑽進來,鑽得到處都是,有點膩,可是,不嫌。
依然聽收音機。
很多的聲音,只喜歡一個,天津99兆赫,一個叫歐陽的男子,聲音似金屬一樣,播一些英文老歌。
那些老歌十幾歲的時候聽過,在午夜聽的時候,可以聽出眼淚來……可是,還是困了,漸漸地困意襲來。
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忘記了關收音機。它一直響著,又換成了戲曲或相聲……不知道了。
半夜起來關上收音機,看一眼外面的月亮,大大的圓圓的,萬籟俱寂。
倒下又睡了。
心裡的蓮花,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