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釀出一片酡紅欲醉。
“磨剪子——磨剪子——”綿長而又悠遠的聲音,拉長而上揚的語調,以及有規律的鈴鐺聲……坐在桌前寫作業的我渾身一震,那分明是……心便痒痒的,暖暖的,像是傷疤長出新肉時細胞復甦的感覺。靈魂就不由自主地飄飛到多年前夕陽籠罩的水鄉小巷裡。
童年的回憶全藏匿在了因城市規劃而變為斷垣廢墟的小巷裡。深長的小巷,每每從這一頭望去,總會在目光觸及不到的地方變為一點。不諳世事的我每天望眼欲穿,心便隨之飛揚到盡頭。每到傍晚,踏著那碎了一地的酡紅而來的是一聲悠長的吆喝“磨剪子——”,普通的幾個字串成一曲綿長的歌,如號角一般。暮色沉沉的小巷倏地被喚醒了,一抹炊煙便盤鏇在屋頂。
那便是我極興奮的時刻了。我緊挨著窗戶,小小的前額緊貼著玻璃。還未見到磨剪子的人,一陣蒼老卻醇厚的叫喊聲,像太陽光一樣筆直地照進巷口,敲打著每一扇冷漠的板著臉的木門,融化在夕陽里,塗在了家家戶戶的門扉上。
剎那間,小巷就像活過來了似的。
我便會搬一張小板凳,坐在剪子磨石的旁邊,聽著老人連續的吆喝,看著他為全巷磨著剪子。一捧清水灑在磨刀石上,金屬的刀尖磨過,在水的柔和石的堅硬里,變得鋒利了。磨好了,老人微側著身,屏住息,用拇指蘸著水,緩緩撫上刀口――老人的鬍鬚因屏息而靜住,指頭摩挲過鋒利的刀口,有輕微的“咔嚓”聲,然後他便會合上刀口,很自然地將鋒利的刀口對向自己,有柄的一端對向客人,往往伴著幾句閒聊後,又是一聲吆喝。
老人的手不知磨過多少把剪子,拇指上已經結起了厚厚的繭,握住刀尖的掌心也不例外,以至於我幼小的心是抽搐而又崇拜的……
後來,被接到爸媽身邊,告別了看著我成長的小巷,一晃眼,已多少年未曾聽到那熟悉的吆喝聲……三年,五年,抑或是更久,心便被冷漠而喧囂的城市套上了枷鎖,一把無形而又牢固的鎖。便習慣了以冷漠待人,以浮躁處事,以虛誇生活。經過了多少年,那吆喝的人已變了模樣,但那醇厚的吆喝聲卻避開了無數障礙直射進我的心扉。那是兒時歡喜的寄託,那是對故鄉人與事的舊情,那是一種無言的欣喜,像是神來之手,一把劈開困住我的枷鎖。
沉寂的心便在剎那間甦醒過來,當現實與記憶深處最柔軟的東西相吻合,那一刻,“簌簌,簌簌”聲響,我知道那是心兒解凍復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