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一朵花停留

“你快看!”我和梅子走在路上,在這高原之上,將近六月的天氣仍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冷得讓人心淒淒,我對一切都沒有什麼興趣。上午教孩子們跳舞,身體也有些乏,腦子裡所能記起的事情,就是等著吃午飯。遠處的雪山白晃晃的,人的心也跟著雪花飄落,世界寂靜無聲。只是,突然之間被她這一聲“你快看”打破了。

我順著梅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到一小片竹林,竹葉也無所新奇。“怎么了?”我顯得有些不耐煩,她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樣子,完全不被我的壞脾氣影響,仍然很興奮的樣子,“你看,那裡,一隻鳥。”正說著,一隻鳥就在我們面前飛過去。“哈。”我的心也跟著飄來一片雲,緊接著又看到一隻鳥飛出來。她伸出手去,那隻鳥竟然落在了她的手上,她開心得像個孩子,“你看,羽毛是彩色的。”我一瞧,著實好看,便問,“這鳥叫什麼名字?”她笑著,“我也不知道,不過,這種鳥出來的時候,春天就要來了……”

這之後,我便經常從她的口裡聽到春天的聲音,“你看,那裡開了一朵花。”“你看,這棵樹發芽了。”“你看,河裡有小蝌蚪了。”“你看……”起初,我也會擺出一副“有什麼了不起”的姿態,時間長了,也有些被她感染。看到一朵花開,或者那枯木又生出綠芽,內心也會一震,寂靜的歡喜蔓延開來,這有別於我前二十餘年的歲月,在此之前,我似乎從來都不知道春天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仿佛一眨眼,所有的花都開了,所有的樹都綠了;再一眨眼,大街上開始有漂亮的女生穿著裙子四處招搖了,火辣辣的夏天就到了眼前,人生四季的變化都沒來得及好好去感悟。

時間推著我們往前走,沒有什麼能夠留下痕跡。

但時間讓我越發覺出梅子的與眾不同。我從來沒有見她和誰生過氣,說話也是溫溫的,哪怕別人疏遠她,她總是給人一張笑臉。她話不多,上完課的休息時間,我和其他老師都會坐在台階上聽音樂或者閒聊。因為大部分的孩子都是藏族小孩,經常在地上爬來爬去,衣服總是髒兮兮的,我們總是遠遠地看著。只有她,會帶著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一件粉色的新衣總是被抓出幾個黑漆漆的手掌印,她也不惱。最開始,我們都不喜歡她,覺得她“做作”,又愛表現自己。時間長了,我才發覺那種愛不是裝出來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慈悲。她會用心地帶著指甲剪給孩子們剪指甲,一邊剪一邊叮囑:“泥巴裡面有髒東西,吃到肚子裡會長蟲喔!所以,吃飯前,上完廁所一定要洗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有一天,她不知從哪裡借來的板車,車上放著好幾大箱子衣服,我們都很好奇這大箱子裡裝著什麼玩意。她拿出剪刀開箱,告訴我們:“這裡面是朋友寄來的衣服和圖書,是給孩子們的。”說的時候,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絲毫沒有炫耀的神色,似乎只是在做一件無比尋常的事情。也就是從這一刻,我聞到了她的芬芳,我開始喜歡她,帶著理解認同。

這大山是冷的,這山上的雪也是冷的。所以,人心也大多孤寂,在極少的有太陽的日子,也戴著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裝,只露出兩隻眼睛,看人的時候也帶著零下一度的探索。但是梅子卻帶我漸漸學會去感受一朵花開一株草綠,一粒露珠折射出太陽的光芒。後來我們成為了朋友,當我的頭上多了一枚發卡,她會夸好漂亮別致;當我偶爾戴上一枚廉價的玉鐲,她也會細細端詳,讓我覺出無比珍貴;當我換了一個新的髮型,她會說很適合你的臉型……她的心態如一束陽光,照進我的靈魂,讓我更加熱愛生活,熱愛自己。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是我經常念叨的話,卻從未細細去體悟與感受過。是我的朋友梅子,她願意為一朵花駐足、欣賞、把玩、歡喜。她是一個在西藏支教的女孩,她發現你的美,又帶你發現世界的美,輕輕喚醒你靈魂里沉睡的綠意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