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左手的掌紋》所選的作品五十多篇,有短到數百言的小品,也有長逾萬言的巨製;有純粹的抒情文,有夾敘夾議的雜文,有他自己出書的序文,還有不折不扣的論文。無論篇幅與文體都不拘一格,可謂最廣義的一部文選了。
文雜情亦雜,作家的情感像噴涌的泉,豐富多樣,即使這樣,讀完這本書之後,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貫穿始終的兩種情感。一是思鄉愛國,二是念女思親。
先來談談我對他第一種情感的理解。
在《地圖》這一文中,我又清晰地感受到了文章跳躍的脈律。他說,去新大陸的行囊里,他沒有像蕭邦那樣帶一把泥土,畢竟,那泥土屬於那島嶼,不屬於那片古老的大陸。他帶去的是一幅舊大陸的地圖。密西根的雪夜,蓋提斯堡的花季,他常常展視那張殘缺的地圖,像凝視亡母的舊照片。那些,在嘉陵江上,在那裡,他從一個童軍變成一個高二的學生。
我沒有試過離開祖國,無法真正理解身在他國的余光中在每個夢囈的日子裡是怎樣低聲呼喚中國的名字,但我能體會這種感覺。身在佛山,每當我翻看廣東地圖,我的目光也總會落在東海那個小鎮。我總會想起那兒的雲淡風輕,那兒的淺海藍天,那兒的閩南細語,那兒的擂茶歡鼓……於是,我更能想像,離開了中國大陸的余光中,每每勾起他的思鄉情思時,眼眸里是泛著怎樣的淚花。
再而來說說我對他另一種情感,思念親人的理解。初看《日不落架》這個名字的時候,我不得甚解,直到我看完,終於能理解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有著怎樣的柔軟內心。余光中的四個女兒長大後都留在了別的國家,兩個在北美,兩個在西歐,留下他跟他妻子守在台灣。於是,看天氣預報的時候,他們二老總是聚精會神。“一家既分五國,氣候自然各殊。其實四個女兒都在寒帶,最北的曼徹斯特約北緯53°,最南的紐約也還有41°,都屬於高緯了……黃昏,是一日最敏感最容易受傷的時辰,氣象報告總是由近而遠,終於播到了北美和西歐,把我們的關愛帶到高緯,向陌生的又親切的都市聚集。陌生,因為是寒帶,親切,因為是我們的孩子所在。”看天氣預報的時候,應該是他們最糾結擔心的時候,若是她們女兒所在城市風調雨順,他們二老還安心些,可要是那些城市颳風下雨下雪,他們的神經就緊繃著,內心糾結著,仿佛自己已先感受了嚴寒的侵襲。
我深深相信一句話,無論兒女是否已經長大,他們永遠是父母眼中的小孩子。我想到了我的阿爸,有一次我打電話回家,他跟我說要添衣保暖,佛山總是比汕尾冷一兩度呢。我心裡暖暖的,原來,我爸看天氣預報也會關注異鄉佛山的情況,也會想起是否他女兒受了寒。正如余光中所說,他們真的每晚在電視上向女兒“寒暄”,不是客套,而是真情,因為中國人不慣和家人緊抱熱吻,恩情流露,每在淡淡的問暖噓寒,叮囑添衣,這是中國式的關愛。
不難想像,余老夫婦倆每晚是否能安心入睡,即使睡了,他們也是做著天倫美夢。夢中那一窩四隻小白鼠,跟他們歡樂地在一起。不難想像,可憐天下的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