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背影,一直在我的心頭繚繞。
我有一個近九十歲的外公。別人家的外公對外孫女總是無盡的疼愛,可我的外公不光不愛我,還是個摳得要命的小氣鬼。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外公長得又老又醜。從遠處看,他就像一棵冬天的樹,瘦瘦的矮矮的。走近一看,他的皮膚,更像一塊風乾了的樹皮,一道道裂紋,是歲月與生活雕琢的痕跡。早已花白的頭髮只在腦袋周圍圍了一圈,好像在頭上圍了一個圍脖。眉毛是花白的雜眉。眼皮向下耷拉,昏黃的眼珠鑲嵌在眼睛裡。嘴唇上是一排花白的鬍子,臉頰上有點點的老人斑。
在我八九歲時,自己調皮把腳給砸了,腳腫得像個豬蹄,自己還硬要去他家住。他把我喚過去,說:“妞,你看這是啥!”他拿了一個及我腰高的棍子,說:“這是我放牛時用的。”我當時不是很喜歡,只是敷衍了一下。中午吃飯時我自己年齡小特別挑食,沒吃幾口。他生氣了:“你要吃就把它吃完,不吃倒了多可惜。”當時的我有些害怕,說他怎么變得和我爸一樣,好兇。不就飯沒吃完倒了嘛,再說也沒倒,看把他摳的。從那一次開始,我就不喜歡他。
我長大了,他也越來越老了,夏天冬天來我家和大姨家輪著住。每次給他端飯,他要么不吃菜,要么全吃完,反正不剩菜。我說:“媽,他怎么有時不吃菜?”“你外公年輕時窮,菜少,晚飯不吃菜,習慣了。”嗨,不就是太摳了嗎。印象中,他手裡的錢都放在貼身的口袋裡。
不過有一件事改變了我對他的態度。
去年夏天,他又把我們叫到他的地里去薅花生。爸媽都在地里,我在家附近看車,只見他背著一袋花生,蹣跚地向我走來。路又窄又陡,他弓著腰,慢慢地走上來。把花生放下來,好似解脫了一般,擦擦汗,衣服上留下了大片的汗漬,說:“妞,這裡蚊子多,咬得狠,你多動動。”說著,把花生倒在車上。突然,有兩三個花生掉在地上,他就彎下腰,把它拾了起來,像撿到了寶一樣。我看到他的手背上像無數個蚯蚓在爬。由於長時間乾農活,他身體還很好,腿雖然有力,但免不了蹣跚。看著眼前這個堅持勞動的老人,我明白了,他就是人們常說的的“那個時代”的人,做過難,從不浪費糧錢水。正當我在想時,他已經要走了,我看到太陽的餘光籠罩在他身上,背好似會發光。慢慢地,一種酸酸的情緒爬上心頭,其實我外公就是個普通的老人,生活節儉,無可厚非。於是,我心中對他不再不滿,而是充滿了敬仰。
直到現在,外公那彎著腰撿花生的背影和他返回時籠罩在夕陽餘暉中的背影還一直縈繞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