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在印象中，媽媽愛哭。 看到感人的電視劇橋段會哭，忘記她的生日會哭，生病住院了會哭，爸爸遲回家也會哭，例數起來真是不少。可是媽媽從不在我的面前哭，回想起來真有些奇怪。 我們不小心忘記了她的生日，她哭，哭得昏天黑地。整個人趴在床上，纖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地幽咽著。床頭柜上擺著一大盒抽紙，擦拭過淚水的白色紙巾堆疊起來，床邊的木地板像是被鋪上了一層厚重的白絨絨的地毯。那是第一次見媽媽哭，泣不成聲，像是全身都使上了勁，顫抖著要哭得嘔出來。爸爸趕忙將功補過，買回來一束花，回房勸。可是哭聲並沒有減小，反而有些增大了，於是就是什麼東西被扔到垃圾桶里的聲音，我想應該是花吧。緊接著就是一陣抽噎著的抱怨：“我辛辛苦苦的……這么多年……你……你們竟然……連我的生日也可以忘記……”爸爸沉默不語陪著媽媽坐了一會兒，可還是無奈被轟了出來，緊繃著臉走出房門。躊躇著，我在客廳里緩緩踱步，自責又害怕，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想向媽媽道歉。剛到房間，媽媽見是我來了，趕忙別過臉去，再擦了把臉。起身，自顧自走出去，腫著個核桃般大的紅眼，逕自走到廚房開始燒飯，吃飯時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如舊，風平浪靜。自那之後，我再也沒敢忘媽媽的生日。上國小的時候，我有一次腦炎住院了，媽媽一直沒有來看我，我心中抱怨著，卻也不敢說出來，以為媽媽只顧著忙工作。過去了幾年後，外婆和我說起這件事，原來那時候媽媽也住院了，被誤診成癌症。她叮囑爸爸絕對不能告訴我，也不能告訴外婆和外公，準備自己扛著。爸爸上班請不出假，姨娘陪著媽媽做胃鏡，那個年代的胃鏡管子還很粗。當胃鏡的管子使勁地在媽媽的食道里捅下去的時候，媽媽終於忍不住了，哀嚎著，眼淚接連不斷流淌下來，伴著痛苦的乾嘔。姨娘陪著媽媽一起哭，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大聲呼著我媽的名字雙手使勁摁住媽媽的身體讓她堅持住。當然這些我還是沒有看到，是外婆告訴我的，我難以想像也不敢想像那樣的畫面。從那之後媽媽還是會哭。爸爸和朋友出去喝酒吃宵夜，凌晨才回來。媽媽啜泣著抱怨，爸爸沉默。我聽了實在是害怕，起床裝作去上廁所，媽媽聽見我的動靜，霎時就停止了抽噎，回房時，還是可以依稀聽見微弱的哽咽。爸媽好像是長久以來約定好了的一樣，停止了爭吵。我就像是一份停戰協定，可以削弱“戰場”的硝煙，讓“敵對”雙方可以靜下心來冷靜分析對錯和利弊，不至於大動干戈。 現在媽媽幾乎不哭了。難道是生活的修煉，讓她達到了攢淚水的強大心理境界？還是會自己一個人偷偷在哪個沒有人的角落哭著發泄？總而言之我聽不到了。只會聽到在爸爸工作勞累的時候媽媽輕柔勸誡的聲音，在我失意時候開導我並讓我大聲哭出來發泄的溫暖的聲音，在我生病的時候半夜和爸爸一起趕到學校擔心又堅定的安慰聲：“不要怕，爸爸媽媽來了”。 很喜歡張曉風的一篇文章《母親的羽衣》，每個母親都是仙女，有一件羽衣。母親小時候是被家人寵愛著，呵護備至的小公主，而當為人妻，為人母時卻要收起自己華麗的羽衣，盡心照顧自己的丈夫和兒女，就像仙女被打落凡塵，從不食人間煙火到俗世的極盡瑣碎。媽媽就是在這樣的轉變中，攢起了淚水，收起了羽衣，將這些珍貴牢牢鎖在回憶的箱子裡，直到自己也忘記。 用一縷縷淚水攢成一絲絲晶瑩剔透的絲線，媽媽用這些纖長的絲線為我編織著綿柔的羽衣，屬於我的羽衣，溫暖發燙的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