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妙芬
月亮已經升得很高了,它靜靜地隱藏在一叢清瘦的竹葉後。
鄉下的天空特別的遼遠,好像一塊剛剛清洗過的藍色水晶,澄澈而寬闊。有頑皮的星星,閃爍著小眼睛,如同水晶上鑲嵌的黃色鑽石,熠熠生輝。暮色四合里,遠處的竹子在微風中翻飛著,不斷變幻著形狀,在地上留下一副副奇妙的剪影。整個天地都瀰漫著一縷縷雪白的牛乳一樣的霧氣,我的眼、耳、口、鼻乃至身心,都獲得重生一般舒服和愜意。裸露的手臂的毛孔也在舒服地擴張著。閉上眼睛,聽到風唱歌的聲音。好久沒有沐浴過這如同仙露一樣的霧氣了!
很是愉悅,能夠在這樣如水一樣的夜晚邂逅寶錠山,我可以用不一樣的眼光和心情來解讀她。
白天的寶錠山是很熱鬧的。今早,我們進了大門,就迫不及待登上一條竹排。湖不大,但足夠我們的身體和靈魂隨意地飄蕩。水也不算深,可是非常清爽。一條條細細的漣漪隨著竹篙綿延開去。湖邊的楊柳、一叢又一叢的瘦竹點綴其間,叫人的眼睛非常愉悅。明媚的陽光下,竹葉的搖動,像塊塊靈動的翡翠,閃爍地映入我們的眼中。那些竹葉的方向、疏密、濃淡、肥瘦,都在表現著一種美的姿態,一種活的神氣。
下了竹排,虔誠地拜過財神,我們就沿著一條幽深的小路抵達竹林的深處了。這裡,真是濃縮的竹的海洋。粗大的撐篙竹司空見慣了,沒有什麼吸引力。紫色的竹讓我這個生長在竹鄉的女兒也眼前一亮。那暗啞的紫色,在周圍的翠色中顯得那么別致。她的竹葉非常稀疏,只有那么幾片,卻有一種清癯的美。那些竹桿也相當伶仃,好像楚楚動人的美女的腰肢,有不勝搖動的脆弱。但是,別小看她,在巨風的猛烈襲擊下,她的腳下雖然只有薄薄的一點土,她的遒勁的根須已經咬定了了青山,任爾東西南北風。
置身碧波一般的竹海里,只見蒼翠挺拔的老竹,如同甲冑裹身的武士,凜然而威武;而彎彎新竹,卻又象柔情似水的少女,清新逼人;新筍則悄悄在地上一發不可收拾一樣此起彼伏,剛剛下過的雨水,一根根新鮮的筍芽破土而出,直指雲天,恰似志氣的少年沖天的氣勢……靜默時,竹便婷婷玉立,低頭不語;風乍起時,她便舒展長臂,抖起一片濃郁的青紗,臨風起舞,炯娜多姿。舉目望去,那成方成陣的竹林,就象一隊隊、一排排跨馬飛戈的兵團,而當漫步兩旁茂竹夾道,竹葉輕輕拂面,又顯得萬般溫柔,寧靜和幽雅,剛柔相濟能屈能伸,做人能做到這個境界,也算是高深的道行了。秀頎的青皮竹、憨態十足的佛肚竹、鬱鬱蔥蔥的觀音竹……最高的竹、最小巧的竹……叫得出名字,聞所未聞的……在煩囂的塵世里,大家都愛尋覓一方寧靜來修補滿身的傷痕。瞧,前面那對夫婦就這么隨意地坐下石頭上,男的靠石閉目養神,嘴角掛著一絲甜甜的微笑,女的孩子氣地忙碌著收集著竹葉尖上的露珠,來回地塗抹在臉上,深山裡的朝露可是最天然最滋潤的面膜呢!幾群年輕的男女,背著包,扛著照相機,往竹林深處走去,他們的身影在翠綠的叢林中時隱時現,偶爾聽到風帶回來他們的朗朗笑聲;一個老伯,穿著薄薄的布鞋,捋著長長的白鬍須,彎下腰,微微眯著眼,一字一字地研讀著古老碑座上的文字……
徜徉在竹的海洋里,我們的眼被洗濯乾淨,我們的心恢復了安寧。
上山,一直漫步,然後拾級而下,就是竹子博物館了。真的無法想像,人類的智慧可以這么高超。看,這件竹衣是多么有心思,用很細很細的竹,估計只有針那么幼小,鋸成一截截,然後用牢固的絲線穿起來,通透又彌散著竹的清香,夏天的時候披一件,一定身心通泰。竹葉做的畫,竹芯釀的酒,竹桿做的筆,竹節燒的碳,竹須雕刻的藝術品……竹子的全身都是寶,竹子的每個地方都可以用來發揮想像充分利用。竹子的一生,真是一個讓人讚賞的巨大的驚嘆號!
我正陶醉在白天的回憶中,思緒如片片輕羽,抖落了滿身的灰塵。朋友在後面輕輕喚我:“來,喝茶了!”回頭,朋友正熟練地打開別致的竹茶具,往竹壺放了一把曬乾的竹饢,熱水頓如蛟龍出海,翻滾不息,淬練出迷人的芬芳。
這樣的夜,在寶錠山臨湖的別墅上,適宜聽著滿山的松濤聲,枕著清幽的竹韻,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想,做一個純粹忠於自己的人!
人的一生里,何必這么勞累?給自己製造一些美麗的邂逅吧。來寶錠山,邂逅詩意的風景,邂逅單純的心情,邂逅重生一般的心之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