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寬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你。午後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的頭在光影里低垂著。他的腳下，一隻慵懶的貓。他手邊的茶几上，一個變頻收音機。收音機正播放著各地新聞，在空曠的房子裡，聲音填塞著每個角落。
你嚇了一跳，他怎么一下子就變老了呢？昨天他還接送你的小女上下學呢，昨天他還陪著你去醫院打吊瓶呢，昨天他還在菜場上穿梭呢，昨天他還把燉好的豬排送到你家裡呢，怎么一下子這些動態的畫面都靜止成眼前這幅充滿落寞的靜態圖呢？他的那些好時光都去了哪裡？
他靜靜地坐著，你靜靜地站著。站著和坐著之間，隔著好長一截子光陰。那個成天除了睡覺時間躺著，其餘時間忙進忙出的他的光陰如今落座在一把椅子上，凝固成一個越來越佝僂的背影。你的鼻子有些酸，你希望他站起來，走回到那個青年的他、壯年的他、中年的他。你向時光之繩伸出手去，牢牢握住，你想與時光拔河。
你叫了一聲爸爸，他沒動。你又叫了一聲，他的頭點了一下，然後緩緩抬起轉過來望向你，眼睛半閉著。你走過去，蹲到他的跟前，頭伏在他的膝上，輕輕地叫：“爸爸、爸爸……”
他粗糙的手掌撫摸著你的頭髮，嘴角囁喏著，但你聽不清他的話。你站起身子拉他的手：“來，我們出去散步，去曬太陽。”他笨拙地站起來，身子高大了一些，任你牽著他的手，像小時候他牽你的手送你上學校一樣。陽光落在你們身後，像在跟著你們走。
出了家門，站在樓梯口，他不動。你像小時候他哄你一樣哄他：“來，就三級台階，邁下去就走到外面了，你是個勇敢的爸爸。”他試著抬腳，緊緊攥著你的手。你接著哄：“爸爸很乖的，比我的丫頭乖。”他笑了，邁出腳，他從樓梯上挪下來了，走到外面的陽光里去。你也笑了，可陽光卻照見了你的淚。
你牽著他的手在陽光里慢慢地走，他突然張開口喚你：“丫頭、丫頭……”你心上一暖，剛咽回去的淚又出來了。你站定，望著他，他的白髮在陽光里閃亮，他的眼睛在陽光里眯著。你笑了，又牽起他的手，對他說：“爸爸，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