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一樹揮霍的燦爛

“秋花慘澹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秋雨助淒涼”。這是秋,無數人曾哀傷嘆詠的秋。

天,灰濛濛地壓抑著所有生命,像是要吞噬了我,吞噬了意念里星星點點的期待,我不憚天的威脅,我明白,這就是秋,秋就是秋。

經過無數的痛挫,我來到了一中,這個學神雲集的地方,每天進了校門便坐在位子上學習,秋天明明已經來了,怎么卻又被鎖在窗外呢?這裡似乎是被秋天遺忘的角落,只有那一陣陣涼風似是憐惜我們這些被禁錮於屋子裡的孩子,卷著落葉飄到我的窗前,為我帶來秋的音訊。

偶然在晚自習前,路過那一排銀杏樹,此時月出於東山之上,這景象令我想起同是在這樣的夜,仍是那昔日的月,同樣的風,東坡居士繼續著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清高與孤獨。而此時,我在這銀杏下,心盛載的並不是流光逝水間那亘古的憂傷,而是學習處於逆境殘酷的現實。於是苦笑著,卻被這揮霍的燦爛所震撼了,仿佛忘記了現實,仿佛這個世界,獨我一人。一陣涼風掃過,葉被風摧殘著,用它蒼涼的手,在空中,划過一條不盡完美的弧,隱沒在清冷的風聲之間。我走近,趁著月光看那落葉,仿佛看到了它蒼涼的臉和無奈空洞的雙眸,在往昔與現實的邊緣掙扎,終於無力逃脫。此時,冷—成了唯一的滋味,落葉的嬌姿和心底的言語,也只能在夢裡沉淪再現,好像我自己。

早晨,來到學校,發現葉子已落了一地,像金黃色的悼詞,喑啞地唱著專屬春的歷史。因為乾枯失去水分而變得脆薄易碎,踩在上面,是一響響微微的脆聲。腳下,已碎片無數,覺得行走在這樣鋪滿落葉的路上,是一種殘忍。然而,卻又喜愛那單純無雜質的吶喊聲,似在向命運吶喊,向未來吶喊。走過去之後,回過頭,看身後碎了一地的葉,風會吹走一切,只留下空白的地面,而葉會飛在空中,看這個起起伏伏,恩恩怨怨的可笑世界。好像只是一瞬息的忽視,它們已成一樹樹的黃,已是飄飛翩翩似蝶兒的葉,不禁驚詫,是什麼時候,是在那一寸的光陰里,一切就都猝然改變了?從鬱郁的濃蔭到此刻近乎揮霍的燦爛,如此倉促。但,似乎,又是我錯過了,錯過了它們變幻的時刻。

我看見銀杏默默站立,心裡就生出許多難以名狀的滋味。澀澀的,又暖暖的,一擁而上,樹是在訴說,葉是在告別,秋天來得太突然。

嬌柔的身子總經不過秋的洗禮,在陽春聽花開的聲音,號叫著,掙扎著,用盡全部心力地撐開層層厚重。秋天,俯耳過去,聽到的竟是生命的隕落,一種醉人的厲聲。我仿佛聽到葉的訴說,它說它的美麗不過是生命完結前最迷人的謝幕,一切的掙扎乃至最終歡愉的釋放,而在墜地那一刻,什麼也沒有,完結,原來也可以這般動人。

站在廊里空蕩的窗前,滿是銀杏的動人,滿是它給的暖,我恬淡地笑著,眼裡閃著它給的光輝。銀杏的身後是依舊的灰沉,依舊的黯淡,卻早已不是你美的掩蓋,被冷風吹得吱吱呀呀的窗不是在呻吟,而是在為銀杏的勝利,它的高潔,它的傲骨而高歌。

銀杏,如夢如粹,如天高遠,在最慘澹最寂寞的光景中綻放,它悄悄地告訴我:在不完美的世界也可以燃起迷人的火光。壓抑的灰暗裡也生出芬芳。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可以讓清秋因你而美麗……銀杏的話語,像一首雋永的歌,熟悉又陌生著,在不再寂寥的秋夜纏綿低回,讓我灰著的心欣然徘徊在你給的世界裡,在心裡反覆低歌著,銀杏給的鏇律。

世間萬物皆有智慧,只有我們參不透天地玄機種種啊,兀自煩惱,兀自感傷,因為智慧,樹沒有感傷,只是燦爛,即使是在告別的時刻!

天,灰藍灰藍地低沉著,風裡繼續哀吟秋的悲歌,我懷著莫名的哀傷和感動,悄悄離去,心裡不知塞了什麼,溫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