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逝者

就這樣望著你,透過乾淨透明而冰冷的玻璃板,默不做聲的,望著你。

看你靜靜地躺在那,僵硬的沒有一絲表情,甚至沒有痛楚,只是安詳地躺著。你蒼白的面孔像是被抹上了一層粉,那么的白,卻是那樣的令人生疏。你的顴骨突出,兩邊臉頰深陷下去,骨瘦如柴的身軀襯得那隔開生與死的靈柩更為空大。你,會不會寂寞?

遠在北方上班的女兒來了,在南方念書的外孫、外孫女來了。這一次,好不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歇的嘈雜的議論聲,深暗色的主色調與這燦爛明媚的夏日極不匹配,卻也更讓我看得真切,你確是離開了。再不會聽見人世間的喧囂,再不會看見良辰美景,再沒有春去秋來、寒來暑往的慨嘆,再不用與病魔作鬥爭了,就這樣,靜靜的躺著,讓我們來瞻仰你的最後一面,你可得到一絲慰藉?

不知怎的,望著你單薄的身形,呆呆的,我哭不出來,這是對逝者的不敬嗎?

人們把我拉開,我沒有反抗,竟也沒有一次回首。現在才知道,我還沒看夠,還沒記清你的容貌,你的眉梢是怎樣的?是粗是細?是濃密的還是稀疏的?你的鼻樑是高挺是垮塌?你的嘴唇是厚是薄?我甚至都忘了你死時的著裝,唯一可以記得的是殯儀館散發出的陰冷的寒意。當年你被人們燒為灰燼如落葉歸根時,我沒有目睹,也未曾擁抱那個聊以回想的骨灰盒,你會責怪我嗎?我想,不會的。一張破舊的彩照靜靜地躺在我的抽屜里,上面有兩個衣著一樣的孩子——我和妹妹,手中各執一隻氣球,中間的那人就是你,面帶慈祥的笑容,是永遠也看不倦的年邁者的笑,透露出對人生的知足。但,紅氣球去哪兒了,你又去哪兒啦?

再有一次,我要牢牢抓住五歲時那個你教我學會騎腳踏車的下午。你告訴我怎樣蹬車,你在後面緊緊把住腳踏車后座,你隨我的意繞圈,不斷指導我。終於,我在騎了一段路後猛然回頭,看見了黃昏下你模糊的笑容,至今仍是影影綽綽。我從未失去控制絆倒,因為你始終在我的身後。或許此時,你正在某個不遠處凝視著我,又或許,你就在我眼前端詳著我,感嘆沒有你的陪伴和關愛我也過得很好嗎?

死者長已矣,再有一次機會,就一次,我一定要莊重地見你一面,就只說聲:“外公,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