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你

長安的玄色花繡鞋與白絲襪停留在日色昏黃的樓梯口;紅玫瑰奇詭的冷笑定格在大紅大紫、龍飛鳳舞的血色長袖旗袍上;病態的曹七巧吐著煙氣,倚靠著卷著雲頭的梨花坑……柚子般的寒香,自己不落淚卻讓人黯然神傷。

夜半蒼涼,黃卷青燈,美人遲暮,千古一轍。一枝紅顏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假如我是她,我處在十里洋場的意亂神迷、金迷紙醉中,能否像她一樣,在酩酊大醉的酒氣里,清醒著一處靜幽,做一枝氣質媚人的蕙蘭。用敏感的筆觸,紅色的激情,噴湧出閨閣的韻味,洋房的欲望,在塑造了一個個淋漓的靈魂後,乘著它們越飛越遠,暗灑一路幽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可憐青鳥不傳雲外信,深宅大院與神秘金鎖塵封了那消瘦了的回憶,豐滿著的憧憬……我能否像你一樣,撩開紅艷微醉的酡顏,打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

假如,我夢幻的傾城之戀破滅,而背上一段不堪回首的姻緣,能否像她一樣:當雁語在耳邊模糊,當婉約的蕭瑟抖落最後一片綠色,辭別枝頭的落葉像舞倦了的蝴蝶,藉助風的引誘,義無反顧地撲向季節深處,像一朵雛菊,痛成古典詩詞里曼妙的傷口;像一朵牡丹,笑得雍容典雅,哭得不失尊嚴,卻仍舊昂起一種高貴和孤傲,身著花樣繁雜的旗袍,踩著極細的高跟鞋,在人力車穿行的舊上海,靜靜地走過一條條陰暗而擁擠的弄堂,跫音在夜幕中迴蕩……我能否像你一樣,擁有一支忠於自己的筆,在扭曲的心靈和臉孔中,找到那件長滿虱子的旗袍,在煙霧繚繞的銷香爐旁,埋葬青紅?假如,在繽紛繁華目不暇接的春天,我開始蒼老,開始懷念,追憶在海外壯遊,在崇山峻岭上長嘯,在凍港內滑冰,在廠房裡高談……當這些當年的豪舉都如煙雲一般霏霏然地消散後,還能否像你一樣,握住時間這把鋒利的小刀,在美麗的面孔上刻下深深的紋路,在旺盛的青春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地消磨掉後,將一塊普通的石頭雕刻成靈動的塑像?能否像你一樣做一樹海棠,淺淺的紅,紅得“樂而不淫”,淡淡的白,白得“哀而不傷”,又有滿樹的綠葉掩映著,穠纖適中?

我坐在落英繽紛的樹下讀信,讀你多年前就寫下的信,歲月在紙上泛黃,郵寄的地址上寫滿滄桑,最初的語言經過流年的搖撼,就只剩下一副骨骼,“刪繁就簡三秋樹”,平日所有不見的鳥巢,遠遠瞧上一眼,恰似一個個黑色的音符掛在樹枝上,靜待有人揮毫潑墨譜成新的歌謠。

她的靈魂是一張琴,因繽紛的極樂而顫抖,冷漠而又充滿激情;她是最美麗的孤女,是開在文壇上的奇葩。

假如,我接過你的生花妙筆,而舊日的墨汁已無法噴薄出今朝的輝煌,那就注以新鮮的血液,我緊握你的筆桿,猶如握住那顆躍動的心靈,淚流滿面而又欣喜若狂。一個單獨的詩人不必去唱一支舊歌,相信我不是第二個張愛玲,而是第一個“我”,儘管眼眸中余有她的風韻,我也要用獨特的視線來描摹這個世界。

旗袍在流亡,隱隱有著流亡的悲哀。雲彩很婉約,開放重重的彷徨。塵土的飛揚,激情的碰撞,都散發著世紀末的悽愴。她的車輪在沉默里驚艷的碾過,循著她的方向,而不重蹈她的車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