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重逢

夏末,晚風徐徐地吹,一枚濃稠似蛋黃的明月從屋頂升起。於是,心中那份期盼又被勾起……

九年前,你和我一起去吳老師家學琴。一進門,便聽見一陣如流水般動聽悅耳的琴聲。抬頭看,是一位姐姐正陶醉在她的音樂里。纖細的手指在黑白鍵之間跳躍,眼睛微閉,音樂時急時緩,時弱時強,似庭前花開花落,又如天上雲捲雲舒。乍一看,那位姐姐宛若天仙,令我們兩個黃毛丫頭咂舌神往。這時,窗外朗月當空,如水如潮,仿佛應和著姐姐手下的琴音。

老師拍拍我們兩個小腦瓜,微微地笑著說:“這首曲子叫《彩雲追月》。只要你們肯吃苦、肯用心,不出五年就能學會它。”“五年!”——何等漫長的時間——我倆吐一吐舌頭,對視了一下,眼睛裡充滿驚訝、羨慕和幻想。之後,我們就開始了每周一次的學琴生涯,年幼的我們也天真地拉鉤,相約一起努力,期盼著五年後合奏這曲天籟般的雲和月的讚美詩。

因了這曲《彩雲追月》,讓你和我一起喜歡著月亮,喜歡一起練琴時適逢的每一個月夜。那些夜裡,我們都會在練琴的休息時間裡走到老師家的天台上望著明月,說起關於月亮的詩詞。我吟誦起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溫煦的春天,宛轉的江流,似霰的花林,晴空里的流霜和汀上的白沙,每一處美景都使我們心曠神怡。而你,給我講“疑是地上霜”中“疑”字的傳神,講“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孤單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浪漫。我們的明月里,還有月落烏啼時的江邊漁火,有長安月下的萬戶搗衣……那個時候,進出老師家裡的大人們都會驚奇於我們兩個小孩居然能知道這么多關於月亮的詩詞,這讓我們不知不覺地愛上了這種交流,抑或競賽。

我知道你父母很為你的這點“本事”驕傲。但是,我也知道你的父母很疼愛你,幾乎每周到了學琴的時候我都會見到你又換上一套新衣,到了後來,還為你配上mp3,配上手機,這讓幼小的我羨慕不已,你也樂於跟我分享,當然偶爾還會在我面前故意地炫耀。我還發現,每一次我們帶著同樣的練琴作業回家,每次到老師那交作業我都要坐在你旁邊幫你找節奏、找錯音,而因為這你也多次被老師批評。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琴室里練琴時,聽到外邊的爭吵聲。推門出去,原來是你父親和老師發生了爭執。後來的事情很亂,你父親拖著在一旁嚇得嚶嚶哭泣的你離開了,老師也氣得走進了裡屋……我呆呆地站在窗邊,看見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了半邊。我意識到,我們曾經拉鉤的相約,在這個殘月之夜,碎了。

之後,我只能在老師的琴室里一個人練琴,再也找不到與我共同念詩誦詞的你。而自從那時起,我們也漸漸地疏離,雖然我們同在一個學校還能經常相遇,但慢慢地從並肩變成點頭然後擦肩。我們就象那風中的轉篷,向不同的方向滾去,相忘於人生的長路。

韶光易逝。以為很漫長的五年過去了,我也如願地學完了那曲《彩雲追月》。當舒緩的樂聲流動在我的琴台,如水的月色瀉落在88個黑白鍵上,我就會想起與你的約定。記得在五年級,我以這首《彩雲追月》參加學校的器樂比賽,我知道你就在台下聽,不知那時你是否也能記起我們當初的約定?

很快我們都上了國中了。又一次遇見你,我卻無法相信那就是我兒時的玩伴。你染了一頭紅髮,校服上畫了幾個動漫,挎著一個媽媽輩逛街用的名牌挎包,邁著故做老態的腳步徐徐前走……你仿佛看到我,眼睛躲閃了一下,終還是一笑,有點勉強。我悲傷地看見你的變化。以前你自幼習舞,後又學琴,身上有著一種清新淡雅的氣質,而如今這種氣質已蕩然無存;過去你的眼睛大而水靈,現在依然很大,眼神卻空洞、游離而無神。很快你與我擦肩而過,混入我身後一群花花綠綠的男女中。再回眸——活脫脫一個校園惡俗的“美”女。看到你與青春格格不入的著裝、懶散的步伐以及對疾馳的花樣年華抱以遲滯的態度,我知道,我已經很難與當初的你重逢。

我不知究竟是什麼沒收了你當初的陽光。是自己的放任?還是社會過多的誘惑?還是那一件件新衣,那mp3那手機?我只是告誡自己,要自我壓制自己的放縱和任性,自重、自愛、自省和自強。

而每當舉頭望月,每當《彩雲追月》跳動在我的指尖,我就多了一份期盼,期盼與陽光的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