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自達觀

從《念奴嬌赤壁懷古》認識蘇軾,從《蘇東坡傳》了解蘇軾,從《赤壁賦》理解蘇軾。

“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也不答,自幸庶幾免矣。”

這是蘇軾在黃州的生活狀態,在他寫給李端叔的一封信中已描述得非常清楚。初讀這段話使我十分震驚,因為誰都知道蘇東坡這個樂呵呵的大詩人是有很多朋友的,但一出事,他居然連一句慰問都沒有收到。在這種情況下,他惟有白天睡覺,晚上一個人出去溜達,見到淡淡的土酒也喝上一杯,但絕不多喝,怕酒後失言。

他真的怕了嗎?不,他怕的只是麻煩,絕不怕大義凜然,為百姓,甚至為朝廷,為皇帝捐軀。經過“烏台詩案”以後,他已明白,一旦跳進那“醬缸文化”以後,任你怎么洗也不可能洗乾淨。他怕的是這個,但他心中仍有無畏的一面。他給李常的信中說:

“吾儕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只須談笑於死生之際……雖懷坎稟於時,遇事有可遵主澤民者,便忘軀為之,禍福得喪,付與造物。”

這么真誠的勇敢,這么灑脫的情懷,出自天真了大半輩子的蘇東坡筆下,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但是讓他到何處去做這篇人生道義的大文章呢?沒有地方,沒有機會,沒有觀眾,只有一個是非曲直忠奸善惡染成一色的大醬缸。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孤獨,對於一個文人,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那首著名的《卜運算元》,用極美的意境道盡了這種痛苦。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正是這種難言的孤獨,使他徹底摒棄人間的喧鬧,去尋找無言的山水,去尋找遠逝的古人。

這一切,使蘇東坡經歷了一次整體意義上的脫胎換骨,也使他的藝術才情獲得了一次蒸餾的升華。

此後,一道神秘的天光射向黃州,《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後《赤壁賦》在此誕生。

蘇軾是個達觀的人,他的一生風雨飄搖,仕途跌宕起伏,但依然是“一蓑煙雨任平生”,所以,東坡居士不是居住在坡上,而是居住在他的詩文和人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