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只有四百米而已,但你是否在獨自走過的時候感到空曠?周遭還在喧鬧,但你卻因為自我的無言而斷定為沉寂。你日趨挺拔的身體被深藍或純白的校服所覆蓋,你同樣可以讓你尖銳的叛逆被劃滿重點的紙張所覆蓋。當你抬起頭輕輕抿一口透明的溫開水,有沒有一瞬間恍惚,抽離那個忙碌的世界?
是否因為成長而焦躁,因為責任與目標而全力以赴,卻忘記了原來可以停下來。停下來,哪怕一分鐘,看看身邊的人和事,抑或看看自己。你有多久沒有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看過自己了呢?
不斷運行的網路,不斷更新的信息,不斷拔高的目標,不斷消耗的時間,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沒有了停下來的理由?
或許,可以呢。
或許你也會像我一樣,偶爾有一個失眠的黑夜。每當我側躺在床上,面向窗外,就會突然間覺得,自己觸摸到了生命靜止的狀態。在漆黑的夜裡,只有窗外面的燈火一如既往地停留。如果我可以像它們一樣,畢生堅持在一個地方,直挺挺地站立,那也一定是很偉大的生命。其實它們也是在行走的,當來往的行人和車輛經過它們身邊,它們就是在行走。走過城市最神秘的漫漫長夜,走過無數人生命中的一個站點,走向蒼老與消亡。們驕傲又固執地行走著,事實上它們從未停留。
誰說靜止著就難以走向生命最光明的彼端?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難以始終如一地堅持靜默堅持站立,所以我們只好堅持行走堅持廝殺奮鬥。
我會在這種匆忙行走中感到害怕,害怕只有目標與努力的人生不再柔美優雅。我想,或許我可以選擇一些東西,讓我有理由有時間,停下來,靜一靜。我想,去學美術吧。
順其自然的線條,其實我並不熟練。但是我願意慢慢來,我想要慢慢來。就算最初的幾何體看起來簡單得沒有技術含量,就算最初的我連鉛筆的性能都不懂,就算最初的白紙並不能變得美觀而有價值,我也願意慢慢來。是沒有一揮而就的輝煌,是有漫長艱辛的前路,是看不到一定會成功的保證,但是我仍然願意為了我喜歡的東西而努力。我知道是有很多人不理解的。是會覺得沒有意義的。但是事情做給自己看,別人的不理解不代表自己的決定就錯誤了。更何況,人生的很多事情也不是用對錯來衡量的。所有人都在為著一些東西極速奔跑,而我卻偶爾停下來慢悠悠審視時光,這樣的錯誤,是不是很美。
一輩子都做所謂對的事情,又得到了什麼呢。“該做什麼的時候做什麼”。這是老師家長常說的一句話。
但是我常常會想,什麼是該做的事情?十七八歲的年紀就該在教室里努力學習迎戰高考,二十幾歲就該努力工作打拚事業。三十幾歲就該有婚姻有孩子學會安定。四十幾歲就該一直延續這種安定…這不是什麼該做的事情,這只是大多數人都在做的事情。大多數人的幸福就是真正的幸福,這是一個階級與另一個階級鬥爭的目標。大多數人的意見就是正確的意見,否則我們為什麼要投票選舉舉手表決。
但是當一條路由無數人走著,並不能說明這就是最好的路。就算它寬闊且平坦,因為無數更早行人的踩踏而踏實,前方是什麼模樣清晰可見。也並不能說明這就是最好的路。
是不是好,要看你是不是想要。當你在一條路上緩慢行走著時間的格子,你有沒有覺得充實而快樂?你有沒有深深地愛著這條路上碰到過的每一個路人?你有沒有希望可以銘記每一個瞬間?你有沒有選擇一條自己願意一直走下去的路?
這樣的資格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我也沒有。但我們可以選擇偶爾停下來,旁觀他人的匆忙,銘記一些東西,衡量一些東西,糾正一些東西。
如果有一條小路,就算繞遠,就算沒有人陪伴,我也會因為喜歡它隨地撒開的鵝卵石而踏上。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如果生命終將消亡,我也要選擇一種優美的形式。
其實選擇並不難,只是難以找到一種為之堅持的理由。“美術,是要天賦的東西。你有那個天賦么?沒有。畫得那么爛,你為什麼一定要這么堅持呢?為了什麼?根本就沒有意義。”橙子這樣給我發過簡訊。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我只是說,我喜歡。無論什麼,就算是沒有結果,我做得不好。有些東西,我知道我得不到,但我還是願意為了它努力,我在做著我喜歡的事情,這就是全部的意義。當然會很想有人明白這樣的自己。也希望付出了全部真心可以有一點回應作為獎勵,就像每天堅持地畫幾何體,會有一天老師說,“開靜物吧”。
畫室的牆上有很多畢業的學長學姐的作品,也有老師自己的。每次猛然抬頭看到這些東西,就會像邦邦同學說的,“相信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那么美。”就真的可以因為很簡單的東西獲得滿足的幸福感。甚至莫名其妙。簡單確實是可以獲得更多幸福感的。
每當說到這裡,我就會想邦邦同學就是簡單的。我一直固執地說他是個好孩子。個子高出我多半個頭,開始趨向擁有很挺拔的骨骼,這樣的邦邦同學,也還是我認為的孩子。這個詞在我的定義里是一種絕對的讚譽。他說的,該懂的懂了,不該懂的也不想懂。我想就是這樣聰明又犯傻的孩子,會讓我覺得突如其來地感動。我也希望他這樣簡單下去。其實我一直都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很好很快樂。就算只是希望而已。
很多時候人生缺少的不是雄心壯志宏大目標,而是無論何時都充沛的、對未來滿是希望的、生活的熱情。因為這樣,我才想要為自己做一些事情,才想要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在那些匆忙奔走的時刻,你會有疲乏地失去所有激情的時刻么?如果有,為何不停下來,等一等呢?勉強自己努力的時候,真的能離目標更近么?還是你不願停下,卻在原地精疲力竭地踏步呢?在學美術么?嗯。多長時間了?快一個月了。大學要考美術學院么?我輕輕搖頭,習以為常地接受別人錯愕的目光。然後沉默地面對他們覺得不可思議而向我劈頭蓋臉砸來的一連串反問句。
我說了,不是所有人都理解的。我也不要求所有人都理解。有些人不理解,所以冷嘲熱諷,我知道的。有些人不理解,把關心表達地淺嘗轍止,我也知道。有些人是不理解,但是會鼓勵我,是因為相信我。有些人不理解,但是會替我開心,因為他們知道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為他們希望我開心。
當初我要爸爸同意的時候爸爸也會嘆氣,但是爸爸還是說:你要是想學就去學吧,爸爸也只是希望你很好。既然你覺得這樣你會很好,你就去吧。沒有爭吵。沒有意料中的對峙與堅持。沒有聲色俱厲的反對。沒有我想的、像其他所有人的、不理解衍生的貶意。這樣輕而易舉的勝利讓我覺得悲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幼稚地以為要嘶喊衝殺,以為要拼盡全力去宣告自己的決心,幻想了一場淒壯而盛大的戰鬥,卻在未亮劍的時候就被授予了想要的徽章戰績。當初作為準備的凌雲氣勢,一瞬間停留在最尷尬的時刻。是我幼稚了。我忘了爸爸是最不會成為自己的敵方的那一個,就算他反對,也只是為了我好。更何況有些人除了為你好,還相信你,尊重你。其實我還是沒有靜下來吧,還是會隨時觸發一種緊張的抵禦戰鬥的狀態,還是不能夠平靜溫和地對待每一個問題,每一個人。
有雅典娜的石膏畫像掛在我的正右上方。我其實會在看著她的時候產生錯覺。她有最精緻的五官,最悲憫的神態,最優雅的低首,她的每一個細節在黑色的畫筆中被純白的畫面體現。我會像在看一場孤獨的舞蹈,有來自天際勻稱柔和的光芒,有立足在空曠虛無空間的舞者,她沒有言語,不發任何聲響,無源可尋的韻律從遠方纏繞穿插著攝人心魄,勾心引情,卻讓人安定。膜拜。所以,她才是神,她才是信仰。這是一種崇高聖潔的美,與宗教無關。當我轉頭意識到自己仍在喧囂的塵世,我就知道必須感謝生命。它是一種最自由的賦予,怎樣行走就是權力。但我想,只有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我才有資格和能力去欣賞這種美。
我只是在認真地愛著這個世界。做最親愛的自己。
聽雨的夜晚不會做夢,媽媽睡著以後的呼吸聲很淺。我不敢翻身,怕把媽媽驚醒。
我有一天晚上睡不著,突然想起小時候和姥爺吃蘿蔔的情形。我和姥爺蹲在自己院子的西頭,腳邊放著從地里拔起來的水靈靈的蘿蔔。姥爺拿起蘿蔔,擰開那個黑色的頸彎處布滿了鐵鏽的水龍頭,水唰唰地留下來,姥爺的手掌寬厚,大大的,把蘿蔔從頭到尾都涮乾淨,然後用他長得短粗有著厚繭的手指剝皮。我還記得一次啃了一整個的白的剔透的圓圓的蘿蔔,嘴裡辣辣的不肯吃飯了,姥爺讓姥姥給罵了,姥姥告訴我說,吃完蘿蔔嘴巴是臭的。我就拿著牙刷有蹲在水管旁一直刷牙,刷的嘴巴麻麻的,刷到後來覺得嘴巴木木的,用牙咬了咬下嘴唇,發現沒感覺,鈍鈍的……我清楚地記得當時用中華牌的牙膏,很便宜。
我沒辦法始終把自己放在一種緊張激烈奮力拚搏的境地,我永遠只記得那些悠長瑣碎的日子,我守著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我想,這樣的生命形態,不也很好么。
檸檬味的蘇打水、冒泡泡的可樂、紅豆味的熱奶茶。很可愛的小餅乾、軟乎乎的蛋撻、藍莓果醬和優酪乳酪。人果真是雜食動物。對於誰來說,陽光是一種恩賜,如同我一樣。在人行道上數格子,一個不小心就會掉到身後不動的樹坑裡。有時候確實很脫線、不同於其它時候,那些時候很鋒銳。
明天星期一。希望天氣會很好。在朔州,天氣好對我而言代表著不颳風,其他的,下雪下雨隨便你。朔州的風掛起來真是很痛快——颳得臉上痛,走得必須快。但當我坐在教室里,在安靜的環境裡喝奶茶聽音樂,看窗外四季變幻卻靜靜站立的楊柳,心很靜,很溫暖。
如果生命可以停留,我願低低吟唱一首讚歌,請路人暫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