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暈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人生中的第十五個冬天。

我出生在四月,本應是已有十六個了,但是不自覺的,總喜歡少算一個,說我腦殘也好,說我裝嫩也罷,在明晃晃的白熾燈下,我的確有了種眩暈感。

又不得不提到桌上的書本,都懶得去整理,因為它永遠都整理不完。我曾經嘗試著去把這個有如地攤的桌面收拾得體麵點,但我也不知道等時間老爺子從廁所回來時,在我面前出現的為什麼還是一堆爛攤子,像越南戰爭中那些戰壕里士兵將近腐爛的腳趾,那些連蒼蠅都怯步的屍體。

這一個冬季,來得匪夷所思,來得能見血封喉。還記得周末那個大窟窿遲遲未被填上,於是腳下的路便泥濘起來,褲角總是會沾上些飛濺起的泥水,鞋底枯黃的一片又令人心生不安。就這樣,冬就這樣硬生生地從雨水的歡跳中降生。於是人們便披上了厚重的棉衣。於是,我的眼前多了很多變異的北極熊。

慢慢地,似乎習慣了這種洗臉要尖叫三聲的生活,但後知後覺地,太陽又朦朦朧朧地爬回了東邊的半邊天,只是,那時的光好慘白,就像k粉撒落在黑板上,刺眼的白,始終沒有習慣冬日的陽光,即使溫暖,但卻始終白得泛著微微的淒涼。

草地的樹葉不會像秋天那樣在打掃完後的第二天又詭異地出現在原地,因為樹已經沒有再多的葉子可以凋落,它們還指望著那點殘葉過冬呢。至少,也能為生活在石頭森林中的我們,帶來點感動與生機。

掐指一算,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知道未來的路途會怎樣,但回想起來,我已經用這雙手,揮霍了多少青春呢。看著一地的落葉,莫名的傷感湧上心來,在這個冬季,我是否已經搭乘了青春的末班車,開始駛向曾經遙遠的成熟?我還是會買棒棒糖吃,單純地以為這種甜味從小時起就不曾改變,但棒棒糖是有保質期的,等到青春的尾巴已從我手中滑過,我便再也沒有機會和權利,去享受當時在櫥櫃前用幾毛錢換糖吃的喜悅,那份純潔的天真。望著空蕩蕩的天空,心中那塊空白,不知該用什麼去填補。

人的悲劇性在於,明明知道會失去,卻又不得不前行。

陽光斜射進教室,把粉筆灰照得滿屋子飄飛。看著夕陽下的街道和遠方的城市,想到了小說中的那個充滿了陰暗色彩的世界。這片安詳下,難道真的隱藏了那么多的傷痕嗎?也許這個問題要等到我真的走進了社會、融進了社會時,才能解開。小說中的純真和美好,總會在後文中的黑暗社會中成為枯萎的花,而留下來的,無非是些裝飾用的紙花布花,亦或是深埋泥底下的污穢的殘枝敗葉。有那么一刻,我對這個社會感到陌生,我對這個社會感到恐懼,甚至害怕被捲入大人們的世界中去。我寧願,永遠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索然無味者。我開始憎恨那些作者,為什麼要把這個社會的陰暗面在我們的眼前暴露無餘。我開始對身邊的一切事物產生懷疑。他們是否真的帶著個面具在生活,而我,是否也必然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似乎上帝永遠不想讓我明白這一切。

就當作一切都只是玩笑。

僅此而已。

鏡頭拉伸拉長,焦距調小調大,但不管我怎樣用這雙眼睛窺視這個社會,瞥見的,終究是那一個被限定住的天空,並不是青蛙不想跳出井口,去眺望更為廣大的藍天,而是根本跳不出去。

混濁的空氣瀰漫在整個教室,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甚至窒息的感覺,偶爾開了窗沖淡這股難聞的混合氣體,冷風就一溜煙兒狂奔進來,頭頂上的白熾燈依舊發光發熱,在黑夜裡並不是光明,而是令人暈厥的伽瑪射線。一道透明的玻璃,隔住了所謂的光明和永遠的黑夜,看著白花花的卷子和本子,想著接下來的幾年手中的筆將會以怎樣的速度在空中揮舞,想著自己即將成為一台不知忙碌的機器,心中不免有一絲悲涼。抬頭想看看天花板,那四角的空間,卻被光暈擊得狼狽不堪。

命運這玩意兒,或許從來就不屬於躲在陰暗裡的人。

我走出教室,隨人潮融入夜色中。路燈昏黃泛白,那煞白的光暈,在我眼前躍動、起舞,把黑暗撕成碎片――原來黑暗可以如此輕易地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