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地方,兩張板凳撐著一張彈簧床,發黃髮舊的竹竿撐起灰撲撲的白色蚊帳,兩床被子拋在床上,一床墊底,一床掖身。我可以躺在床上,在被窩裡縮著脖子,讓從狹仄的木窗投下的一束暖陽照在臉上,眯起眼睛,幸福地看陽光在睫毛上散射成七彩光芒。
在這個地方,破舊的書桌被媽媽從車庫拖來,在擦不乾淨的桌面上墊一塊玻璃,瓶瓶罐罐用完了的護手露、雪花膏瓶子被媽媽小心地收在桌旁。我可以坐在媽媽親自上漆的沉重的紅木椅上,對著灰濛濛的藍紗窗繪下夢想。
在這個地方,四周是冷灰色的水泥牆,它還背著太陽光,偶爾斑駁的牆面還被頑皮的我摳出紅磚砌的內牆。沒有太陽時,打開門窗,仍需一顆晃悠悠的燈泡照亮。我可以翻箱倒櫃拽出母親藏在塑膠袋與廢紙深處,卻精心夾住的大白兔奶糖。
媽媽說:媽媽是女工,能分到這樣的房子已經不容易。我卻在心裡悄悄地告訴媽媽:媽媽,這裡也很溫馨、漂亮。你看,爸媽結婚時打造的碗櫥,頂層上放著奶奶生病前經常切蘋果給我吃時用的小刀,門旁的牆上貼著和幼時的我一般高的巴掌大的鏡子,對面的房子裡住著我的夥伴,我們一起成長。
我可以在幼稚園表演完後,在下午三四點鐘的太陽下坐在傳達室旁等媽媽回家,在這裡心滿意足地啃著熱乎乎的饅頭,吃得饅頭全是口紅;我可以從這裡出發,和幾個小男孩翻上不高的圍牆到廠子裡,去摘花,看噴泉;到長滿爬山虎的牆的那面陰影下涼爽地看遠處晃悠悠的熱空氣,再翻找毽子、皮球,快活似神仙;可以在被媽媽關上房門寫作業時,感受門外笑聲的爽朗,扒著門縫偷看門外活潑的陽光。
這是媽媽廠房旁一排磚瓦房宿舍中的一間。或許在許多人的眼中,它是那么破爛貧窮,就如多年後的我回去看時感覺一個樣。卻因為一顆童年歡樂的心,這個簡陋的地方也便成了天堂。
多年後,住的是高級公寓,滿眼的花花世界,但內心的壓抑使當年的快樂一去不復返。誰說物質上的富足那么重要?室內室外陪伴你的多是生硬的螢幕與陌生的臉。只有在空閒的時候,仍然神往這個地方,這裡有清晨一群阿姨洗衣服時將我吵醒的水聲,想到記憶里還有這樣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