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點

我坐在監獄的鐵窗前,看著外頭被鐵桿分割的天空,想起了很久前父親的一句話:“這人,他就像原點一樣,只有立得正了,這幾何坐標才能發展得好。”

父親原來是一所大學的數學系主任,在直角坐標系方面非常有造詣。我當時一點也不理解,這一橫一豎有啥好研究的,就問父親,父親大笑著說:“你知道這一橫一豎的交點在哪嗎?”“不知道。”父親拍了拍我的胸膛,說:“就在這裡啊!”我拉開衣服,往裡頭使勁看:“爸,裡頭黑黑的,啥也沒有啊!”父親哈哈大笑。

後來鬧文革了,父親被當作反動學術權威打倒而後被流放到了農村。同在數學系的母親瘋了,到處亂跑,亂喊:“偏了……哈哈……偏了……”

在農村,父親學起做秤,那曾經握筆的手被迫拿起千斤重的鐵錘,曾經只面對數字的身板被迫面對熾熱的火焰,看著父親那遭罪的樣,我勸父親學點容易點的,但父親什麼也沒說,只是再次拍了拍我的胸膛,那個稱為原點存在的地方。

在咱們村,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爸的秤是最準的。”確實,父親為了能讓鋼更純,秤砣更精細,他會將鋼多打幾次去掉雜質,別人的刻度都是精確到1毫米,父親精確到0.1毫米甚至0.01毫米,但價格仍和別人差不多,所以買的人特別多。父親笑著說:“我累點算什麼,大夥都來買我的‘原點秤’才好呢!”那時我非常努力,也想做個像父親一樣的人,於是我當了一名律師。

在法庭上,我實事求是,不說一句假話,就像父親一樣,我成了一名優秀的律師。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的秤不好賣了,而找我辯護的人也少了。有人對父親說:“老楊啊,你這樣不行,現在誰的秤不多上幾兩啊,你的‘原點’不能再守著不放了。”有人對我說:“小楊啊,你這樣不行,現在誰打官司不多給幾萬塊啊,你的‘原點’不能再守著了。”父親聽了:“哼!”我聽了:“嘿!”之後我拉開衣服,裡頭黑黑的,啥也沒有。

“1373號,有家屬來訪。”獄警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這是入獄後的第一次家屬來訪。在來訪室里,我見到了父親,我們隔著厚厚的玻璃,父親什麼也沒有說,滿是老繭的手按在我胸前的玻璃上,我的淚馬上就下來了。過了好一會兒,父親笑著說,但我看到他眼角的淚,“咱家的原點秤又開始熱銷了。早點出來,我教你打。”我的心頭一熱,我知道,我又回到原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