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老先生:
幾次握筆寫信,幾次又擱筆。因心悲意亂,無法書寫,以至拖延至今。現亦不知如何稟告,又不擬重複世俗之自謙俗套。
因晚輩無能,無顏會見老先生。作為芳子部下,壯志未酬,深感懊悔,良心譴責,謹剪下報紙芳子照片,供奉坲壇,朝夕焚香禮拜,祈求其寬恕。
芳子離開人世之前,我們相依為命,每念及司令致我書信情景,不禁悲從心生。
實在是對不起老先生,我沒有任何理由請求原諒,你願怎樣罵我就罵吧,你願怎樣斥責我就斥責我吧!只有這樣我的心才能得到一點安慰。
我不能用“命運”來解釋一切,這是對自己進行不負責的辯解。
我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接到了老先生寄來的信,同時也收到了林先生的信。
您幾次向中國提出請願書,懇請寬恕司令,同時盡力從旁喚起救命的輿論,但結果均未奏效,救命的希望終於變成了泡影。
律師李宜琛先生那種充滿深情厚誼的辛勞,也付諸東流。我即使給人當奴作仆,也要報答李先生的一片赤誠之心。我曾從報紙上看到美聯社記者斯貝沙姆沙發表的訪問司令的訊息。它使我產生過一絲希望,認為當局這回一定答應我們的請求。可是二十六日的報紙卻傳來噩耗,真是令人大為失望,魂飛意亂。櫻花已經開始凋謝,但我無心欣賞它的千姿百態。它會使我聯想到北京庭院內芬芳吐艷的海棠花。進而浮現出舊日芳子的面影,引出我悲傷的眼淚。
我作為芳子的部下,實在感到羞愧。無論如何,我要拜見林先生,把我知道的有關司令的真實情況告訴他,要他在報上發表司令的真實情況。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也要去名古屋作四十九天的佛事。現特向老先生謝罪,請代向林先生致歉,並向赤羽夫人致敬。
現在我手裡連一張司令的照片也沒有,在北京時全被抄走了。如果您有司令的照片,請寄來一張好嗎?千萬不要忘了寄一張照片來。
一切如同做夢一般。我怎么也沒想到司令會死。每當司令給我來信時,我在前一天的夢裡,一定會夢見司令。可是這次卻沒有任何預感。
很多人都說,司令的一生是為日本奮鬥的一生。這種錯誤的看法,可以說是造成司令會有今天這樣結果的原因之一。
在司令眼裡,既沒有中共,也沒有國民黨,更沒有日本同中國的區別,只有亞洲的復興和世界的和平。
像瞎子摸象一樣,有不少人並不了解司令,卻妄加談論司令,不能不說這也是產生這個悲劇的原因之一。
司令的肉體倒在槍口下。但我深信人是有靈魂的。靈魂離開肉體這個軀殼,便恢復了生命本來的面目。讓她在老先生身邊,也讓她在我的茅屋裡自由自在的居住吧。
人的身體如果只是肉體,那么幼年的我就已經不存在了。我這個37歲的肉體也時時刻刻在消亡。因此可以說,人是無處不在的死亡,無處不在的新生。
從無窮的億萬年前,到無窮的億萬年後,如果說一直生存的只有人的靈魂,那么司令早早離開“色即是空”這個世俗社會的靈魂,才是純潔美麗的靈魂,如果說司令的逝世是事實的話,那乃是“脫離紅塵,升入天堂”。司令在天堂看著悲傷的我們,會笑我們說:“你們太痴太痴,難道你們不知道我現在就在天堂嗎?”
話雖這么說,但我仍然認為司令已不在這個人世,因為感到無限的悲哀與寂寞。
真的是“寂寞無為”嗎?真的是“諸行無情”嗎?我們都還沒有領會到佛教的真髓,因此不得而知。而佛教所講的“生者必死”、“合者必離”的教義,只能使凡夫俗子悲傷。
釘著罪人的十字架,不是對一切人都有吸引力,它只能對那些信奉耶穌的虔誠信徒才有吸引力。
信仰耶穌的人講阿門,信仰釋迦牟尼的人念南無阿彌陀佛。這是世界上最高的信仰。
司令的頭部被子彈打穿,使她含笑九泉。而我可以說是信奉司令,而且能從虔誠中放射出吸引力!
昨天我向總司令提交了請願書,請求把芳子的遺體葬在肅親王府墓地,或者送到老先生身邊,所需費用由我設法還清。我這么做,實在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我望老先生多加原諒。
作為司令的部下,我學疏才淺,實在慚愧。但今後,請您多加指教,並先表謝意。
四月二十日小方八郎敬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