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一心

剛剛進入新班級,有同學問她:“你是李一心?”她脫口而出:“我不是李一心,我也不知道我是誰,這是個哲學問題,但是我的名字卻是李一心,這可以算是一個悖論了。然而名字叫李一心我就一定是李一心嗎,據說我爸本來想給我取名為‘李二心’,如果我真的叫了李二心那我就不是李一心了,可我還是我……”同學用古怪的眼神看她,她只好乖乖投降道:“我是李一心,你找我有什麼事?”

她這個人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很矛盾的人,然而有矛盾就一定有樂趣,所以她也是一個有趣而且好玩的人。她有時可以“披髮佯狂走”,穿著漢服大搖大擺行於鬧市中,不顧旁人詫異,只管煙視媚行。她有時卻又滿口仁義道德,禮數周到說話得體,低眉順目好一副溫良君子相。她貪戀紅塵繁華不願歸去,常常在燈紅酒綠的夜晚挽著美女的手殺向吵鬧的衣服店,將古龍大俠的“酒色財氣賭”之說四處宣揚。但她又十分嚮往佛門清靜、仙家清揚之地,更把弘一法師和曼殊法師視作偶像,遇見寺廟和道觀一定要恭敬拜訪。她有時性格張揚跳脫,最喜同朋友互相調笑打趣,極盡打擊嘲諷之能。她有時卻又端莊溫婉如淑女,手捧《婉約詞》蹙眉吟誦,把一曲《葬花吟》哼得纏綿悱惻。她有時宅在家裡看書吃零食聽音樂,任憑窗外風和日麗陽光正好,裝死也不挪窩。她有時卻興致沖沖在外面背著雙肩包,不跟團一玩就是半個月也不肯回家,非說愛上了流浪的感覺。她有時沒事也要找事做,故意步伐加快還把鞋子踩得通通通直響,給自己營造出一種十分忙碌雷厲風行的感覺。她有時卻懶惰而且不願意幹活,寧願把自己埋在沙發里聽班得瑞的專輯,稱之為“又得浮生半日閒”。她時靜時動,忽近忽遠,時而木訥古板時而玲瓏心肝,時而豪邁爽朗如關西大漢時而溫柔嬌俏如江南女郎,實在是一團矛盾,矛盾至極,也好玩至極。

因為她好玩,所以她也是一個很幽默而且很會自嘲的人。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種幽默的神力,能在關鍵時刻給她化解掉許多尷尬。她很珍惜這上天賜給她的神力,並且時常在心裡偷著樂,自得又自戀。有一次朋友深夜突訪,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一直很嚮往“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的意境,當下在廚房裡翻出父母平日很捨不得喝的一個茶罐,給自己和朋友沏上一壺。雖然沒有竹爐湯沸也沒有可以圍坐閒聊的火爐,但在這樣一個夜裡和朋友喝著好茶聊著余秋雨,著實讓她過了把“名士”癮。朋友臨走時她為了讓自己更陶醉在這種妙不可言的感覺里,還故作大方地抓了一包茶葉送給朋友,朋友只問這是什麼茶,她愣了愣,隨口答道:“龍井。”朋友一笑,拱手而別。半月後她受邀去那朋友家玩,不料朋友也給她準備了一壺好茶,兩人立馬又閒話起來。只是天馬行空說到一半,朋友忽然笑問可知這是什麼茶,她仔細品味觀察良久才猶疑道:“或許是毛峰。”朋友倒地大笑不止,原來這位朋友心思縝密,竟是存了戲耍她的心思——這正是當日她故作大方贈給朋友的茶!她起初也是怔了怔,不覺十分羞愧,可不知哪兒來的靈光一現,信口胡編道:“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人小時叫‘嬰’,長大後才叫‘人’;馬小時候叫‘駒’,長大了才叫‘馬’,茶也是如此!這茶小時叫‘龍井’,因為尊府風水寶地,遂吸日月精華,逐漸長大,自然就要更名為‘毛峰’了!”朋友聞言一愣,隨即笑得指著她顫抖著雙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她十分自得之餘也覺得實在好笑,自己也繃不住一齊放聲大笑起來,兩人很快就笑到了桌子底下。這樣的事情在她和她的朋友間經常發生,所以她的朋友每每都逗她玩,等著她一句驚人笑翻全場,而她說出驚世駭俗的話後亦是笑得東倒西歪。這樣所有人在她身邊都會覺得有趣,捨不得離開片刻,也由衷地佩服她這種不尋常的能力。雖然她的爸爸總是說這是書看多了才會有的幽默感,是一種睿智的閃光,但她總是對這是上天獨獨給予她的一份禮物深信不疑,認為自己是好人有好報,而且一生之中會充滿幸運,不料又惹來大笑。

她還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她喜歡養別人家的貓溜別人家的狗,因為自己家裡沒有養貓狗,可她對此樂此不疲。整個小區的貓貓狗狗在她進出時都是前呼後擁,儼然地方一霸,好不威風!她愛慕理想主義,卑視實用主義,所以很願意每天花半個小時來設計自己未來的生活,並且已經計畫好了書櫃要用黃梨木高至天花板,落地窗外要正對草地和湖泊,遠處要能看到天際雪山。她甚至已經安排好了要雇一個會做炒飯的揚州廚子和一個會跳舞的奧地利女僕!她喜歡看卡通片,尤其拜倒在《貓和老鼠》與迪斯尼經典童話動畫電影系列的腳下,並且一向認為現今某些國家的總統首相們如果每天能用半個小時來看《貓的老鼠》,那現在很多的國際爭端至少會消失一半。她對朋友很忠誠,因為她十分感激朋友們能忍受在她興致來時花幾個小時的時間喋喋不休地發表對龐統之死給蜀漢造成何種影響的看法。她對父母也很愛戴,因為她知道天底下大概沒有第二對父母能同意自己的孩子在清晨和朋友上山拉小提琴看日出。她喜歡生活,並且熱愛生活,她最喜歡讀林語堂和張岱,對這兩位的生活哲學推崇備至。她為第一聲春雷歡呼以至於一整晚都在想著茶園裡的春茶,她為第一場梅雨哀愁而後幾千字文章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她善於發現生活中的美,為每一棵草而感動,為每一朵花而停留,這樣感動的、純潔的、真摯的、熾熱的情感時常洋溢在她的心中,讓她可以永遠保留一顆赤子之心。她喜歡音樂和書籍,普洱和衣服,陽光和草地,鄉村和酒館,森林和湖泊,雪山和天空,深谷和白雲……如果有人問她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她一定會回答是衣服,所以她最看重自己的衣服打扮。她一定要半新半舊的深灰大衣,一條灰白相間的毛線圍巾,黑色的長靴,隨意扎在腦後的馬尾,這樣風流瀟灑地出門才讓她覺得安心。她還熱愛旅行,而且從來不屑於跟團,而是自己背著雙肩包沿著偶像諸葛孔明的足跡一路由荊襄入川、祁山出川,遊歷了古隆中、荊州、江陵、赤壁、白帝、成都、都江堰、漢中、劍閣、勉縣、五丈原……一月之後歸來,人瘦了一圈,可生命的厚度卻增加了一倍。她注意著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對每一樣東西都有獨到的見解,對女人的五官、喝湯用的勺子乃至睡床的大小軟硬高低,都可以滔滔不絕地發表一番長篇大論。許多人對她這種能力和愛好十分鄙夷,她只會一笑置之,俯身去觀察那只在牆壁上粘著不動的蝸牛,把一天到晚只忙“正事”的人晾在一邊。

她實在很配得上“李一心”這三個字,因為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李一心”能像她這樣一團矛盾、幽默自嘲、熱愛生活,她的一切特點都因著“李一心”被人提及而被許多人津津樂道。但她自己有時卻合上那本害了無數青少年的《蘇菲的世界》,和蘇菲想著一樣的問題——我如果叫“李二心”那我難道就不是“李一心”了嗎?可如果我不是“李一心”,那“李一心”是誰,“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