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殤

讀完李星濤老師的散文《城市裡的樹》,“樹殤”這個詞從腦子裡跳了出來。這是一篇令人感慨萬千的文章,有心痛,有無奈,有憤怒,有擔憂,有呼喚,有祈禱……“人挪活,樹挪死”,即使不死,也是被閹割後的苟且偷生,樹的心已死。“樹殤”,我想這本應是這篇文章的最初的名字,李老師只是不希望太刺激城市讀者的眼球,才改用了“城市裡的樹”這箇中性的名字。

其實,這個名字並不準確,準確的叫法應該是“進城的樹“,它們原本是”山裡的樹“,“河邊的樹”,“村莊的樹”,“田野的樹”……是自由自在生長在大地上的樹。它們曾擁抱著鳥兒,它們曾蔭庇著村莊,它們曾守護著山川田疇,而今它們被“消去樹冠,鋸掉胳臂”,“扯斷根部,芟夷枝葉”,傻瓜似的站在城市道路兩旁,活在水泥、柏油、磚塊尚未覆蓋地狹促的圈子裡,“和下水道拚命地爭水源“。這是怎樣屈辱的生活,其中個性剛烈的樹木,不堪羞辱,選擇了悲壯的死去,卻又園丁厭惡地拔起,”扔到城外的垃圾堆上“。

“樹殤“,樹的悲劇正是鄉村的悲劇。城市張開貪婪的大口,吞噬著本屬於鄉村的蔥蔥綠色,用以裝飾自身水泥森林的粗陋與冰冷,然而它卻給鄉村留下了一個個”巨大的疤痕“。這些樹有的在鄉村生長了幾十年,有的生長了上百年,它們躲過了自然界的風雨雷電無情的毀滅,躲過了戰火硝煙殘忍的毀滅,躲過了大煉鋼鐵瘋狂的毀滅,卻無法躲過今人貪婪的毀滅。”樹殤“見證的不僅僅是鄉村的悲劇,更是人性的悲劇。

我和李星濤老師一樣都是農村人,我們無法忘記生我養我的村莊,忘不了屬於村莊的一草一木,因為它們也有生命,它們也是我們的親人。讀李老師的文字,有良知的讀者都有一種痛感,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揪心的疼痛:“斷根上的泥土和枝條上殘留的芽苞一路撒落下來,像是樹木留下的眼淚,又像是為一個死去的亡靈灑下的紙錢。”“遷徙的過程中,樹不僅要忍受背井離鄉的精神折磨,還要被扯斷根部,芟夷枝葉,變成一個化療的病人。”泣血的文字背後有著一顆正在默默流血的心,一顆敏感、悲憫、善良的心。

城市的發展的正確思路,不應是那種暴發戶掠奪式的思路。即使強行掠奪過來,占為己有,也無法和自身融為一體,因為雙方的氣場不對,雙方的感情也不和諧。讀過《小王子》的人都懂得“感情需要馴化,需要雙方的付出”的道理,同樣城市文明也需要馴化,需要培育。就像珠園周圍那些高大的梧桐樹,幾十年前前輩栽下它們,如今的我們可以享受它們提供的蔭蔽。我們這種享受心安理得,不覺得心中有絲毫愧疚,因為我們享受的是前輩的功德,這些大樹見證了我們的童年,青年,壯年……它們也是我們的長輩,是我們的親人。

我們在享受的同時,也不忘為後人栽樹,今天的小樹苗將長成明天的參天大樹,它們將見證城市的歷史,也將見證城市文明的提升。衷心地希望每一位城市管理者能明白這一道理,少一些暴發戶急功近利的暴戾之氣,多一份心平氣和,多一份耐心等待。篡改一句雪萊的名句,“樹苗已經種下,綠色還會遠嗎?“

其實,該種下的又何止樹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