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陳釀散文

浩瀚:"珍藏美酒誰識君。老夫過去嗜酒如命,卻珍藏了一對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五糧液。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此酒竟然是1985年出品的,至今正好是三十年的陳釀了!哈哈!"

老先生的微信中顯出一片透亮的紅色;隨即是老先生的歡喜之聲。相片中那透亮的是兩瓶“五糧液”,是八十年代的產品。由此看來,遺忘其實也是一種價值,老值了;老先生狂喜,老先生大發了!

日常,我也是個健忘之人,不過,想到自已也是個愛酒之人,見了好酒自然眼饞,更何況是名酒,三十年陳釀啊!

心想,雲清曾為“五糧液”御用設計師,自然知道一些信息。微信特方便,說問就問了。雲清說的是實話,她怎么會知道那么多呢?她怎么會知道能值多少錢呢?只是我腦熱而已。老先生是餘興未消,那情那景,想必他已成了歡喜的“稚童”了。

我是靜了下來,然而遠處那飄來的酒香擾了我的心魂。又有許久沒寫文章了,心又是空蕩蕩的,又想起福建作家楊麗,不知她是否在期待著我的文章呢?對楊麗老師我是特別的尊重,特別的崇拜。拜她為師一事被她否定了。這事不成也就算了,反而喚起我老師來,這不有點亂嗎?轉而一想也是,想來我與楊麗老師年紀相仿,也怪難為她的。好在楊麗老師處處關心,每每發文時總是她校正我文章中的毛病,儼然還是老師的模樣,我且這樣享受著、歡喜著。

思緒還是回到往日的荷塘,想起了與老先生相遇的那些日子。

記不清是哪一日,老先生閒遊被我逮著,和他親熱了許久。我對老先生說,來了就駐荷塘吧。緣分,這東西不得不信。攀談之中,竟知老先生原籍是九江人,我也是。因而彼此多情起來,九曲迴腸儘是相見恨晚的心了。

老先生很健談,談他的從軍、談他的國家藍球教練、談他的編輯、還談他的工廠……

噢,記起來了,老先生還送了我兩樣寶貝:一首江城子《月色荷塘》,還有一套《浩翰文集》。

那詞是夸荷塘的,更是誇我的,不信你瞧瞧:

“隔屏窺月柳拂窗,夜微茫,燭透光。星顫微微,蛙鼓戲荷塘。墨語未乾情思遠,有清風(我),樂無疆!”

那夜,荷塘社團正開會,來了不少的名角。那是群星璀璨,熱鬧非凡。“荷塘”聚集了一大批的年輕人,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天龍社長更是夜以繼日地忘我的工作,很受大家的擁戴。時任副社長的我,招兵買馬自然是我的主要工作,於是我把兩位哥哥也請來了。大哥喬宇峰,電影協會會員,著名軍旅作家;二哥石崗,陝西作家,著名學者,《群書治要》的執行主編。

浩瀚老先生拿出他的素描肖像給我看,說是一位湖南畫家為他而作的。這位畫家了得,曾為尼克森總統畫過肖像,這副肖像作品且以國禮贈送給了他。同時可見浩瀚老先生的素描畫像也是難得的珍品了。真是喜上加喜,又添了老先生,實為荷塘之幸事!

在荷塘,仗著自年紀比這些文弟文妹們稍長,竟是受用了他們稱之為的“荷塘老大哥”稱號。天龍社長也風趣地說:“清風,你是人見人愛的那種人。”其實這些都是他們的褒獎,我只是被這些熱心的人兒感染了。我是個格外念舊之人,是老先生的“五糧液”勾起了我對住昔的念想。

然而,第二件禮物卻又使我感到壓抑。因著老先生再三吩咐,此《文集》為缺書,不宣傳不張揚。切,哪有這道理,受人之恩惠,又不能說,憋得慌!再也不替老先生保守這所謂的秘密了,心中的壓抑自然像火山一樣地噴發了。

《浩瀚文集》很合我的胃口,特別愛讀那些寫七八十年代的文章,像極了淡淡的陳年的“五糧液”香,醺眯了眼,我靜靜地品嘗。

小說《“飛鴿”與“梅花”》吸引了我,騎過腳踏車的人自然想起那個屬於自已的年輕時光。文中的鏡頭:一場瓢潑大雨,工具機廠的車棚;慌亂中的職工冒雨把腳踏車推進了車棚。廠辦秘書小D,看著“暴員”的車棚替“飛鴿”尋找停放的位子。眼瞅一輛“梅花”間有空隙,小D違心地挪動了它並把自已的“飛鴿”擠了進去。下班了,“梅花”的女主人看見了自已的腳踏車淋著了雨,大聲地理怨起來。小D呢?自然是愧疚無語。文中情景交融,充滿了濃厚的生話氣息。也把我的思緒帶入了那個腳踏車的年代和那曾經屬於自已的腳踏車“永久”與“風凰”了。

“永久”它陪伴了我的整個高中時期,那是祖母賣掉了大肥豬為我而買的。鋥亮的新車,啷沉啷沉的,一路風聲,一路地叮叮噹噹的響,別說有多愜意。

其他同學都很羨慕我,用手兒去撫摸,口中嘖嘖稱讚不絕。感覺那時的人很純很朴,竟然沒有一個人向我借車的。那時腳踏車也少,村子裡只有二三輛而已。

後來在城市裡學習,再後來又參加了工作,“永久”一直跟著我。那時的街上也少見著大汽車。小街上多是步行的人,時有幾輛腳踏車穿行而過。大街主幹道則不同了,往來腳踏車如流,叮叮噹噹的車鈴聲象海洋一般熱鬧。路的十字口有崗亭,還有身著白色服裝的交通警察。那白色我是愛煞極了,一路飛馳,一路哼著:“我在馬路邊揀到一分錢,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手裡邊……”

歌聲中有我歡樂的青春,它漫過樹梢,在心裡漾起陣陣的漣漪……

家,才是心的方向,遠遠的瞅見了祖母。飛一般地架放好了腳踏車,又象往常一樣細細地端詳著祖母。祖母蒼老了,笑聲從皺紋當中溢出,有舒心的目光。祖母說:“我的亮兒多俊,不愁說不上媳婦。呵呵,呵呵呵!”祖母顯得嘮叨了許多,盡說些要我娶媳婦的話。“亮兒,你再不娶媳婦,我就看不到了。”其實祖母病得很深,話語之中有肯求的意思。自娘生下我七個月,就一在生活在祖母身邊。都二十歲了,還離不開祖母。此時,我也感覺祖母不久於人世了。

於是我匆忙地成親了,祖母也匆忙地走了。總算沒有辜負她老人家,她對我的末婚妻是百般的疼愛,萬分的喜歡,祖母是帶著微笑走的。

那輛“永久”呢?換了。換了一輛“鳳凰”,據父親說,這是叔公的主意。結婚嗎,自然要有些喻意;自然就買“鳳凰”了。

鳳是鳳,凰是凰,而且是“永久”的“鳳凰”了。一生就這么走來,回望著遺忘了一地的夢影,已然是酸中的甜,苦中的甘。家是夢的根,那碩大的古樟卻是夢的衣裳。河風輕輕地吹著,泛起的波光又仿佛是夢的眼晴。身臨此景,夢就要翻新一次,又鮮亮了……

家確實太過於老舊了。民國的微派建築,一幅幅殘缺的戲名雕飾圖案,鑿去了一半身子。髒兮兮的塵垢與偶現華麗的服飾顯得極不相稱。這一尊尊來自古代的容顏,似奔波在疾風垢雨中,且又在風乾的歲日裡發出一聲聲的嘆息。藤蔓爬滿了斑駁的青牆,伸長了頸項於透光的牆隙里窺探,一切都顯得靜悄悄的。

人在室內沒有羞澀感,赤裸裸地面向著暗談的光和滲著土木腥味的牆壁,臉上泛著微笑。兩個人的疊影,盡情地宣洩著彼此的愛。也有歌聲從瓦的縫隙中飄去,輕輕地踩踏著樹的梢頭,魂兒已是去了月芽……

我的山村沒有老先生《山灣里,有棵古槐樹》文中的那棵古槐樹,卻有一棵碩大的古樟。爺爺的爺爺也不知古樟有多長的歷史。我猜,應該有月亮中那棵桂花樹一般古老吧。古樟枝繁葉茂,能蓋住身旁七八間大瓦房。月色下的朦朧灑下一地淡淡的青色,青色的魅影下有人納涼,人兒和著月輝,聞著古樟飄來的香氣兒,那畫面挺寫意的。濃的淡的,動的靜的像墨色一樣暈散,看著看著就心動極了。風兒時斷時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講述著一個個神奇而生動的民間故事……

老先生寫他的“古槐樹”,我寫我的古樟有何不可呢?老先生“古槐樹”下的“四老倌”和“五寡婦”是個典型的古農村人物縮寫,是畫家筆下常勾勒出的純樸的農人形象。我嘆服老先生的神來之筆,也把我的思緒一張張貼在了那翻過去的日曆上……

叔公是最早買來“電匣子”的。因他住著上堂,我一直就喚著“堂前公公”,去聽“電匣子”自然是很方便的一件事。

我特別懷念那段日子,也因為有一個漂亮的姑姑。她有一個好香的名字“梅花”。姑姑的眼睛特別好看,我認為它是盛開的兩朵白梅,白描般的眉目如水潭與梅蕊兒,水汪汪的蕩漾著,搖曳著。挨著她,也香滿了我的鼻翼。姑姑於光下描繪她的圖案,那時我就知道三角尺和圓規之類的東西。我問姑姑,這“電匣子”里還能裝了這么多人?姑姑無意“嗯”了一聲,於是我愈發感到驚訝了,於是在腦海里回放出一個古老的影像:影像中有一對夫婦老來得子,生下一個蠶豆大的孩子。老夫婦又疼愛又驚喜。蠶豆小人一出生就能叫父母,且不斷地在老父母的身上歡喜地跳上跳下。惹得老夫婦開心的大笑。從此,蠶豆小人為這個家帶來了無限的歡樂與幸福。

老夫婦年老體衰,蠶豆小人撐起了這個家。他坐在牛的耳朵里吆喝著把一塊塊土地耕種,他見聲不見影地呵斥,把一個個翻牆盜賊嚇得倉惶而遁。他把牛羊養得又肥又壯,他把雞鴨養得歡歌笑語……

老夫婦去世後,蠶豆小人棲息於一株仙草上,日日夜夜守護著他的父母,守護著他的土地。後來,鄉親們又把蠶豆的種子播散在了各方。我想,這就是蠶豆的來歷吧。傳說實在美麗,“電匣子”實在是太神奇了。姑姑不在時,我就近縫隙中往裡瞅,卻不見“蠶豆小人”。興許“電匣子”里的人更小吧。

古樟下的那條河靜悄悄的,古屋裡總算傳來“蠶豆小人”的哭聲了。孩子們一個個出生了,爬滿了竹床。於是,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了他們聽……

結婚那年,我就買了一個大“電匣子”,立體聲台式,音質特別好。於是家中擠滿了人。中午,鄰居們揣著飯碗就來聽劉蘭芳的《岳飛傳》。半小時過去,鄰居們的碗空了,筷子敲著碗沿兒各自歡去了。且又等著夕陽西下,又急匆匆地爬上田坎,帶泥帶水地肉丫子又擠了進來……

而後“電匣子”換“三用機”了,再換“黑白”了,就象撕舊曆一樣快。也像後山的春筍,剛拔了又長新筍了。

古樟下的人兒漸漸地少了,那些美麗的故事寫進了手機里。如今回到故鄉,古樟下多了一個涼亭,古樟的身上也掛上了“勳章”。村莊變得新了,我卻不認識了。還有些未曾相識的生面孔,見了面喚我一聲爺爺,立時感到時過境遷,不知巷裡了。我,油然而生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悲情來。

不像老先生那般幸運,他把遺忘扔在角落裡,而我只能在夢中。老先生的一句話說得好極:“走過的是路,寫下的是文章。人生自己能灌醉自己才是幸福。

正值中秋時節寫下此文,全都是老先生惹的鄉愁,讓我難以釋懷。聞著陳年的美酒飄來的清香,也似乎呷了一口。嗯,是這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