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聯考作文選材指導:品中國文人(杜甫 )

唐代詩人中,有一個人好像一直是皺著眉頭生活的,這個人名叫杜甫。他瘦而高,拄著一根拐杖,走路慢吞吞,活像人們形容的老朽。他的眼睛是向下的,有時還半閉著,看上去昏昏欲睡。這雙眼睛卻能看見普天下的倒霉事兒,好比觀音菩薩能看見人間的苦難。所不同的是,觀音菩薩法力無邊,能含著動人的微笑救苦救難,而杜甫,只能眉頭緊鎖,把無邊的苦難寫進他浩如煙海的詩作。

他有一首詩,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開篇就說:“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秋日裡天高雲淡,杜甫不寫詩。陰風颳起來了,靈感卻隨風而至。人霉水都磕牙,秋風欺負他,捲走屋上的三重茅草。“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長林梢,低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

杜甫真是霉到家了。成都這座草堂,全家人靠它遮風擋雨。秋風蕭蕭,小孩兒搶得茅草嘻嘻哈哈,他乾瞪眼,“唇焦口燥呼不得”。茅草多半是化作柴火了。陰風方去,黑雨又來,多日失眠的老人雪上加霜。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嬌兒惡臥,老棉絮蹬出大窟窿。杜甫徹夜聽漏雨,狼狽相可想而知。時值“安史之亂”,杜甫避亂於成都。長夜沾濕,憂家憂國,憔悴詩人盼天明。胸中的詩句源源流出,應和著、抵擋著欺負人的綿綿秋雨。結句陡起,喊出中國讀書人的豪言壯語: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這首詩,堪稱杜甫本人的素描,涵蓋一生。

此間他又寫《楠樹為風雨所拔嘆》、《枯棕》、《病橘》等,單看詩名,已知心境。

他是中國的苦難詩人,集個人、國家、民族的苦難於一身。

依我看,苦難二字,比現實主義這類辭彙更能抵達他。

他未能活滿六十歲,死在洞庭湖裡的一條破船上。他餓了幾天肚子,據說是猛吃牛肉撐死的。郭沫若先生考證說,那是病牛,牛肉有毒。如果此說成立,那么杜甫既是撐死的,又是毒死的。

本文只想追問一個問題:杜甫那雙眼睛,為何能看見那么多的苦難?

杜甫字子美,河南鞏縣人,有不同於普通百姓的家族榮耀:西晉名將杜預是他的遠祖,武則天時的顯官兼名詩人杜審言則是他祖父。他在家人的影響下,牢牢記住了這兩個名字,一輩子向人誇耀。中國人的家族意識濃厚,杜甫的家族意識又濃於一般人。理解他的內心世界,這是一把鑰匙。濃郁的家族氛圍,瀰漫了他的童年。弗洛伊德講:童年的經歷將影響人的一生。

杜甫之於家族,也許和李白正相反。李白的家族意識是隱性的,或可稱做潛意識。

杜甫的母親崔氏,也出自名門望族,生下杜甫沒兩年,患病死去。不過,她在天堂會看見,她歷經磨難的兒子將是如何的出類拔萃。

杜甫早年喪母,卻有不少散居各地的舅舅。他寫詩頌揚:“賢良歸盛族,吾舅盡知名。”可見他的舅舅們大都出色。

而在父系這邊,有個叔父名叫杜並,是杜審言的次子,十六歲那年幹了一樁大事:用短刀猛刺陷害父親的仇人,當場被人活活打死。那仇人傷重不治,臨死哀嘆說,早知杜並是孝童,他也不跟杜審言結仇了。杜並的生命停止在十六歲,聲名卻在杜氏宗親中代代相傳。杜甫到晚年,仍以杜並的侄子為榮。

這件事,馮至先生的《杜甫傳》有詳細記載。馮至是現代著名詩人,他寫杜甫,不乏出色的地方。不過,他認為家族故事對杜甫只有消極影響,“對於杜甫的發展不但沒有多少幫助,反倒可能起些限制作用。”是什麼成就了杜甫呢?馮至轉而說到社會,以社會決定論鎖定杜甫。這個關鍵處,馮至先生的結論顯然欠思考,抹掉了杜甫之為杜甫的個體特徵,讓我們只見林子不見樹。

這類常見的、針對歷史人物的宏大敘事,遮蔽了若干年。

我倒是覺得,家族的背景,對杜甫的成長舉足輕重。

杜甫年幼多病,母親去世了,父親忙著做官,他寄居洛陽的姑母家。病弱的孩子看世界,和健康小孩兒不一樣的。洛陽,武則天執政時改稱周都,經營它二十餘年,繁華僅次於長安,胡人、外國人隨處可見。胡人在街頭活蹦亂跳,寒冬互相潑冷水,歡度他們的潑寒節;跳得忘形時,裸體狂叫,漢人為之側目,朝廷出面干預。

杜甫大約五六歲,牽著姑母的手上街,東張西望,一驚一咋。他是容易受驚的男孩兒,到郾城看了一回公孫大娘的“劍器渾脫舞”,終生不忘。年輕漂亮而又健壯、充滿野性的公孫大娘,是享有盛名的宮廷舞蹈家,她持雙劍,著戎裝,巡迴各地表演,在中原颳起了大漠雄風。她本人是有鮮卑血統的。

有“草聖”之稱的張旭,看公孫大娘跳劍器渾脫舞,悟出神韻,草書才大為長進。 杜甫看見了什麼呢?

過了五十年,他寫詩回憶說:“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可能是因為公孫大娘節奏太快,動作太野,杜甫受了驚嚇,小臉蛋失色,以己度人,覺得圍觀者個個沮喪,天地也為之久久低昂。

這首著名詩篇,帶出了杜甫的身心特徵。學者們大都一掠而過,不予深究。

杜甫生活在姑母的溫情中。可能在三歲時,他和姑母的兒子同時染上疫病,姑母儘量多地照顧他,兒子卻丟了性命。杜甫隱約有點記憶,長大後別人提起,講述細節,他淚流滿面,刻骨銘心。姑母去世,杜甫為她守制居喪,視同親生母親。他看待世界的溫和的目光,和早年的這些記憶是分不開的。我們在今天,既要看到社會,更要看見人性。

杜甫七歲寫詩,九歲練大字,廢掉紙筆無數。他具有乖孩子的那種勤奮,和李白神童般的勤奮有區別。明朝人胡儼,在內閣見過杜甫的書法,形容為“字甚怪偉”。而杜甫在詩中議論書法:“書到硬瘦始通神。”

硬瘦二字,倒像杜甫自己的風格。人們形容杜詩,通常說:沉鬱頓挫。不硬不瘦,何來頓挫?

賴有姑母的悉心照料,杜甫的身體一年年好起來,性格也隨之開朗。他晚年追憶說:

憶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復來。

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杜甫對記憶有高超的複製能力,這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時間長了,許多人的記憶會走樣,感覺會變形。杜甫自幼多病,才有對健康的特殊敏感:健如黃犢走復來。這首詩,寫的是從病弱的童年向健康的少年過渡的那種歡欣。

一日上樹能千回!我們這代人小時候也這樣的,可惜現在……中學生國小生,一日上網能千回。

馮至闡釋這首《百憂集行》說:“他的精神和他的身體隨著他處的時代健康起來了。”這話令人費解。時代擠走了杜甫姑母的身影,而我們已經知道,這位姑母如果稍稍偏點心,杜甫命都不在了,哪裡還談得上健康?至於所謂健康時代,我們到後面不妨睜大眼睛細看,它究竟是怎么個健康法。

杜甫從小衣食無憂。他的家庭,雖然父輩不如祖輩,但在社會上還擁有特權,享有尊嚴。比如免賦稅、免兵役,逢節日遇大事,親友紛紛上門。家庭朝著破落的方向,卻是慢慢顯形的,杜甫沒啥感覺。父親去世前,一切都不錯。他不是一個破落戶子弟,心裡沒有這種陰影。魯迅小時候為父親的病跑當鋪,感受到莫大的羞辱,家道中落,從小康走向困頓,一輩子印象深刻。杜甫沒有類似的經歷。童年,少年,青年,他過著中等人家的生活,至少感覺上是這樣。家族傳說給予他自豪感和榮譽感,姑母給予他脈脈溫情。他的物質環境和精神環境,應該說是比較清晰的。他有一份異樣的母愛,覆蓋在他咿呀學語時母親施與他的溫存之上。他的“身體記憶”有雙重母愛。

他長成了溫文爾雅的小伙子,在洛陽結交名士,出入豪門。李龜年這樣的頭號宮廷音樂家,他見過很多次,後來寫詩說:

歧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公孫大娘的劍舞,李龜年的音樂,當時俱為頂尖級的藝術。杜甫有幸近距離感受,對他日後錘鍊詩歌,多有裨益。

二十歲,弱冠之年,他將離開溫暖的家,漫遊天下。唐代士子漫遊成風,“游”出見識,也“游”來前程。據說當時的考官,要看考生名氣的,有名人或政要推薦的考生,考官將優先考慮。學子都是詩人,詩人們都在漫遊。有錢人家的孩子,通常能遠遊。窮人的兒子,游的範圍小,除非他有邊游邊結交富貴朋友的本事。帝國交通發達,物質豐盛而價格便宜,也給詩人漫遊提供了方便。

杜甫第一次漫遊,游到江南去,遊了四年,求仕的目的並不明確。他有財力支撐,不管是來自父親,還是來自姑母或舅父們。這一點與李白相似,雖然他遠不及李白闊氣。臨行前,父親和姑母可能叮囑過他,他頻頻點頭,可是一旦上路,游出去了,異地風物撲面而來,他會應接不暇、忘乎所以的。面容清瘦的小伙子,清澈的目光投向江南水鄉。隻身遠遊,將故鄉遠遠拋在身後。目的不明確,感覺正好向世界敞開。白天在路上,夜裡在床上,各種新鮮事兒紛至沓來。他游到蘇州,游到紹興,游到金陵,對世界充滿好奇。他寫詩並不多,我們無從捕捉他訴諸文字的豐富的感覺。求官,寫詩,尚未形成強烈的主觀意志。如果杜甫二十歲就一門心思想做大詩人,那么他多半會成為小詩人。我依稀覺得,他是三十幾歲落魄之後,才形成了上述兩種意志。其實這正好。大詩人的出現,應該是豐富的感覺在先,強烈的意志在後。

立志太早,勢必封殺感覺。

而眼下各藝術門類,意志鋪天蓋地,感覺一片蕭條。人人都在求異,結果卻是趨同。

可惜我們無從進入年輕杜甫的感覺世界。我們只知道,他讀過了很多書,帶著一顆備受母性呵護的溫柔的心,漫遊在溫柔的江南。 這四年,研究杜甫的專家們往往一筆帶過。苦難詩人的生命中的欣悅,被輕描淡寫地打發了。

四年後他回鞏縣,參加了一次科舉考試,沒考中。他不在意,打點行裝又上路。這一次漫遊齊趙,現在的山東與河北。他和司馬遷、李白一樣不考慮成家,相信好男兒志在四方。

這似乎表明:他上次游吳越感覺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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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後來寫詩回憶:“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他行頭不錯,像個官僚人家的子弟。此間他父親遷奉天(陝西乾縣)縣令,繼續做他的後盾。齊趙山水雄渾,民風粗獷,杜甫也為之一變,騎馬打獵縱酒。據說他的酒量不同尋常,他直接描寫喝酒的詩不多,是因為這類好詩被李白占了先。他寫《飲中八仙歌》,表明他自己就是出色的酒徒。酒徒觀酒徒,方能入木三分。李白是劍客,杜甫是射手。他箭法不一般,有詩為證的。他打獵的地方是在山東益都的青丘一帶,茫茫野地,狐兔出沒。他和朋友縱馬馳騁,豪興大發的時候,彎弓射月。從冬天到初夏,他盤桓青丘半年之久,狩獵的興奮連線著野地的神秘與空曠。有時睡在草叢中,半夜醒來,滿天繁星大如斗。

所有這些體驗,無不構成詩意的元素。陸游總結說:功夫在詩外。偉大的詩人,他的生活是個整體,沒什麼可遺憾的。

杜甫二十五歲登泰山,寫下平生第一首傳世佳作: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歷代詩人寫泰山,此詩公認第一。泰山綿延橫跨齊魯,好個“青未了”,沒有比這更貼切、更舒服的文字了。詩名《望岳》,在古代,山之高而尊者稱岳,泰山為五嶽之一。

此後數年,杜甫仍在齊趙漫遊,年譜上是空白。

兩次漫遊,七八年的時間,杜甫的生活細節令人費猜想。猶如考古工作,憑藉一鱗半爪就要忙一陣的,還得展開想像。杜甫這幾年,文學史一般概括為“裘馬清狂”,這也挺好。持批評態度卻沒有必要。大詩人過點好日子,讓我們這些偉大藝術的受益者能為他感到欣慰。何況,沒有好日子,哪來壞日子?如果杜甫生下來就遭遇兵荒馬亂,他會覺得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缺乏生活的幸福感,對苦難的敏感會大打折扣。

從二十歲到二十九歲,杜甫恣意漫遊,年輕人朝氣蓬勃,感受著帝國的繁榮: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

當時,山東的絲綢天下第一。商賈不絕於道路,詩人們隨意遠行。豺虎既指野獸,又喻剪徑的歹人。全國治安狀況良好。男人樂於躬耕,女人栽桑養蠶,家是完整的家,沒有突如其來的城市化讓大批農民年復一年倉皇出走輾轉異鄉。

從此詩看,年輕杜甫的心境是非常陽光的。

帝國濃重的陰影,尚未進入他的視野。未入仕途,很多事他也不知情。

這近十年的時間,杜甫身邊大約有過女人。如果杜甫碰上一位紅顏知己,他該怎么辦呢?可以構想,他不會帶回家: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白娶誰自己作主,杜甫不可能這么乾。

杜甫二十九歲回老家成親,夫人姓楊,名字不清楚。她父親的名字倒傳下來了:楊怡,官居司農少卿,地方政府管錢糧的副職。正卿為正職。由於兩個因素,楊怡的名字流傳至今:首先他是官員,其次他是男人。

即使在唐代,即使是杜甫的妻子,楊氏也未能向我們亮出她完整的名字。

杜甫自立門戶,在洛陽偏北的首陽山下開闢了幾間窯洞。楊氏為他生兒育女,家庭生活充滿了溫馨。窯洞冬暖夏涼,布置考究,杜甫參與了開闢“土室”的全過程,包括揮鋤挖洞。洞前有個寬敞的壩子,擺酒待客,小孩兒嬉戲,夫人含笑忙碌。楊氏的年齡,當比杜甫小十幾歲吧?她也算大家閨秀,我們不妨推測她長得漂亮,皮膚又白又細膩,兩條長長的玉臂,一頭濃密的烏髮——“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溫情脈脈的丈夫,漂亮而賢惠的妻子,各自都有官員父親的支撐,不愁日常用度。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光景,杜甫的幸福可想而知。晚年在成都,在夔州,他經常寫詩回憶。姑母和繼母在他婚後不久相繼去世,他為她們守制居喪,撰寫祭文、墓志銘。杜氏大家族,他無疑是文采最好的。為此他受到長輩的誇獎、平輩的尊敬、晚輩的仰慕。他不無自豪地說:“詩是吾家事”。可見寫詩是家學的重要內容。他在山東寫下的《望岳》,已經在洛陽流傳,也許傳到了長安。

遠祖杜預、祖父杜審言的墳墓都在首陽山下,杜甫與光榮祖先的英靈同在。溫馨的窯洞也是精神家園。 杜甫婚前婚後的生活,我認為是重要的。可是馮至先生認為不重要,用批評的語氣說:“他又回到一個禮教家庭的氣氛里,生活無從展開。”

怎么才算生活展開呢?是安史之亂提前到來嗎?

作為個體生命,幸福總是好事。不能為了凸顯杜甫的苦難,而將他的幸福打入冷宮。不僅馮至,當代眾多學者也輕視杜甫的幸福生活。這么做,其實費力不討好。苦難紮根於幸福,猶如冷色來自暖色。

生活的落差,帶來感覺的豐富。 

天寶二年(743年),三十二歲的杜甫再度漫遊了。有家無業,畢竟顯不出男兒本色。父親老了,不可能給他永久支撐。他自己也著急,求官的意志變得明朗。他游到洛陽去,一待就是兩年。熟悉的城市忽然變得陌生了,他和李白相遇,寫詩抱怨說:“二年客東都,所歷厭機巧”。

這話有點蹊蹺。杜甫為什麼抱怨洛陽呢?

洛陽達官貴人多。長安的顯貴們,大都在洛陽有府第,因為皇帝常到洛陽。碰上災年,全國糧食歉收,皇帝就帶著他龐大的官僚集團住到洛陽來,自稱食糧天子。洛陽四通八達,不愁物質供應。天下士子奔前程,首選長安,其次便是洛陽。杜甫第三次出遊,目標鎖定洛陽,求仕的動機似乎不言而喻。童年、少年時代的美好都市,一下子全變了。人有多重面孔,城市也一樣。杜甫奔走官府,懷揣父親給他的那點錢財。他看見了口是心非,目睹了爾虞我詐。官場的常態,對他卻是震撼。失望和厭倦隨之而來。恰好李白過洛陽,杜甫慕名拜見,交上朋友之後,針對東都洛陽發牢騷了。 

此時的李白剛從朝廷出來,人稱李翰林。才高,名氣大,懷揣玄宗御賜的金子,走路高視闊步。三十四歲的杜甫跟隨四十五歲的李白,難免有些緊張。他竭力弄懂李白,渴望跟李白游。按常理,李白雖然在皇帝身邊不甚得意,但是到民間擺譜,卻有足夠的資本。然而李白不能用常理推斷的,這個身材不高的男人永遠目光向上,越過了金鑾殿,朝著神仙。杜甫年齡小,質量也小,被李白所吸引,不由自主跟他游。唐代讀書人,誰跟誰游可不是一樁小事兒。杜甫若是夾帶了一點私心,希望跟李白游出名氣來,是可以理解的。

李白仰望著神仙,杜甫仰望著李白。李白到哪兒,杜甫跟到哪兒,無論到開封附近采瑤草,還是渡過黃河,到山西王屋山尋找著名道士華蓋君,不聞仙人長嘯,卻聽野獸咆哮。聽說華蓋君死掉了,兩個大詩人,幾乎抱頭痛哭。不久,高適加入進來,三個詩人一塊兒游,騎馬佩劍,游到劍俠出沒的宋州(河南商丘)去。杜甫很激動,用李白的口氣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