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故事隨筆:生日禮物

不到三十六,不曉得彎彎曲。這是雪兒媽近幾年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小時候,應該還是爸媽和他們的同齡人步入這個年齡時,雪兒也聽到過。那時,她聽到媽媽土裡土氣的家鄉話口音,把“六”和“曲”念成同韻(ou)字,不但不覺得彆扭,反而像是哼唱的小曲,風一樣繞過耳際。只是在雪兒幼小的心裡:爸媽三十六,人到中年,已經好大好大的了。等到哥哥姐姐相繼步入這個年齡,就輪到雪兒了。雪兒媽的念叨仍然是家常便飯,三六九,天天有。只是曾經滿是滄桑的感慨,而今有了點不一樣的味道。《論語》中“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升華的是哲理。媽媽的念叨好像星羅棋布的夜空,多了好多個層次。

人是好奇怪的。雪兒至今不覺得自己已經好大好大。媽媽照例是要討個好口彩的,元旦節時媽媽會說:“大了一歲,要懂事些啦”。雪兒呢,認真地點點頭,笑容可掬的表示照單全收。等到臘月她的生日,聽到媽媽的祝福:大一歲了,肯定懂事些了。過幾天春節到了,媽媽見面的第一句話這么多年沒變:又大一歲了,得懂事啦!聽著這永不變更的祝福,早已習慣了。有一次,雪兒突然啞然失笑了。才短短一個寒假,遇到有的年份甚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在媽媽的祝福里,前前後後整個大了三歲。她本就不喜歡過生日了,近幾年甚至都有了逃避的想法。只是微信上說:逃避生日代表心理年齡的衰老。她忍住了。媽媽自然也不會支持在她老人家看來那個另類的想法。

好在每年的生日過得還算簡單,一大家人吃個稍微豐盛的飯就罷了。老公永遠是那個在廚房裡忙碌的人,出來和客人打招呼時,往往不是拿著鍋鏟,就是還握著菜刀,全身上下像從油鍋里浸過一般。他從來沒有送過生日禮物,一次也沒有。沒有就沒有,沒有期待,當然也沒有了失望。習慣就好。

今天,雪兒下意識的將手機設定了靜音。那個人猜出今天是她生日時,雪兒的心裡像湖面颳起徐徐微風。她沒有想到,那個人會一下子猜對,弄得她來不及緩衝,更別說應變預案了。沉默的結果,反倒讓那人得到了確認。

雪兒記得,從帶孩子的忙碌中抽身出來,是孩子從出生到上一年級的七年之後。七年,天天吃住都在這個小縣城裡,可它日新月異的速度趕得上女大十八變了。如今遍地是茶樓、賓館,走錯路了,碰到的都是美容院、歌舞廳。她喜歡去逛逛的書店,寬大的門面一改再改,只容人側著身進進出出了。

人行道已被潮男靚女放縱的熱情占據,雪兒無路可走,被落伍的懊惱甩進了臨街的那家茶葉店時,冒失闖入的樣子肯定足夠狼狽了。

盛夏的艷陽很耀眼,雪兒被曬得已是全身黝黑,滿頭大汗。老闆迎出來問有什麼需要時,為了緩解這尷尬,她只好裝出挑選茶葉的樣子。幸而老闆沒有窮追不捨。

雪兒回想起那一幕,當初汗流浹背的情景已隱去,倒是店裡茶葉帶著露水的清香依然沁人心脾;琴瑟撥彈的輕音樂,如一泓山泉,飄送出絲絲清涼,化解了那天的暑氣。還有緊貼牆壁的書架上的寶貝,於雪兒來說,不只是吸引喲!

後來去喝喝茶、看看書成了清閒時自然之中的事。偶爾也說說話,只是,雪兒的眼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桌面、離開過書。有一天,她合上書,推送到長方桌對面,站起身要離開時,透過翡翠色玻璃屏風,她看到那人正盯著自己的背影出神。雪兒用手捋了捋頭髮,遮住臉,出去的速度快得她自己驚訝。從此,那人在QQ上發訊息“有空來喝茶”或“來新書了”,雪兒搭理得就少了。如果不是在屏風裡看見異樣的眼神,現在也許還常坐在那兒邊抿茶邊看書呢。雪兒有時想想,我沒做什麼,幹嘛退避三舍呢。那人的訊息幾乎天天都有。無聲的文字,傳遞的是什麼呢?如果是老公的用心該多好呀。罷了,想那么多幹嘛,還是簡單一點好。

三十六、三十六,雪兒反反覆覆念叨著。

傍晚,姐散去時帶走了兒子,之後老公被領導抓去活動。雪兒悠閒地翻看著手機,簡訊、訊息、微信,那人發了好多條,但主題只有一個:晚上來喝茶。莫非,就是這時間?出去走走嗎?去那裡嗎?一連串的問號在雪兒心裡蹦出又隱沒。發這么多信,又猜到是我的生日,會······雪兒的思緒像春天裡的風箏,輕悠悠地就竄上了藍天,飛過了小河,飛過了樹林,飛過了高樓,過了好久好久,她拽拽手中的線,風箏才慢悠悠地收回來。就去喝茶吧!

儘管是寒冬臘月,大街上忙著購買年貨的人還絡繹不絕,手提大包小袋,滿臉喜氣洋洋。他們不覺得冷,雪兒也不冷,她預感到似乎有什麼發生,好像期待著,又茫然地迴避著。她顧不上涼涼颼颼的風,心裡的十五隻吊桶,上上下下,像極了頑皮的孩子坐在蹺蹺板上不肯下來。毛毛蟲在心裡爬來爬去,癢酥酥的。

雪兒抬起頭就可以看到茶店了,她甚至感到門廊上,鏤空雕花套著的燈籠里柔和的光,怎么就炫目起來了呢,怎么這么快就到了呢?她頭一次不知道該用三步並作兩步、還是走三步退兩步的速度邁腳步了。近了,近了,她不敢瞥一眼店內,低下頭推門,沒有開。她在心裡暗笑自己的緊張,手再用力對準推,仍沒有開。她這才抬起頭,店門緊鎖,屋內一片黯然。

她忘記了手是怎樣收回來的,裹緊外套原路返回時,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街道比白天寬了許多。路燈透過樹葉射出點點光亮,人行道上便有了斑駁的影子。儘管雪兒行走在那些時隱時現的光亮里,可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心似乎被什麼撞擊過,跌入了山谷,留下的黑洞愈扯愈大的,將要吞噬掉更多的肉體和元氣。

回到家的時候,雪兒看看滴答滴答的鬧鐘,僅僅是79分鐘而已,但她真感到累。走進臥室,拿起睡衣,雪兒突然發現,這早已褪色的睡衣此刻是這般親切,她忍不住親吻了一口,連胸前的兩個“眼鏡”也取下了,她四平八穩地把身體放到沙發上,連同自己的心。

不到三十六,不曉得彎彎曲。

雪兒學著老媽的腔調,把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在心裡摩挲又摩挲。電視自顧自的播放著,她已習慣這樣等老公回家。

雪兒知道,她已經收到了最珍貴的生日禮物。

本文作者:劉亞卡(微信公眾號:草根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