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歲那年，你終於從遙遠的邊疆回到了這個小城。
可我們似乎注定是冤家，我甚至有好幾次都希望你不曾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你總是在罵我、挑我的不是，瞪一眼都能把我瞪哭。家庭生活並沒有融化二十年軍隊生活在你身上凝固的嚴肅。
你在我穿裙子時斥責我太在意外表，命令我去換褲子；你在我拆開第二包薯片時沖我吼並毫不猶豫地把茶几上的零食全從六樓扔了下去；我期末數學只考了80分時你罵我罵得青筋都暴出來……
所以我討厭你，從心底里討厭你。
儘管那幾次我犯了大錯、你氣得暴跳如雷，可那高高揚起的手微微顫抖幾下後還是沒有落在我身上。
你知道么，有一天晚上，媽媽陪我寫作業，有一篇閱讀文章講的是一位父親製造了一起事故讓自己死掉，為的是用自己的心臟去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兒。我慢慢的看完後轉過頭對媽媽說：“我真的很羨慕別的孩子，她們的爸爸那么幽默，又大方，不像我爸爸，連裙子都不讓我穿。”媽媽翻書的手頓了頓，她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緩緩的說：“你還沒出生時，你爸爸就想要個女兒，你出生的時候又難產，簽手術單的時候你爸的手抖的跟篩子似的，後來他還是簽了‘保小孩’。後來你平安出生了，你爸一個人在角落裡又哭又笑了大半夜。你會講話後，第一個喊的也是‘爸爸’。”媽媽說著抬起了頭，“從他簽手術單一筆落下去的時候起，他就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想對你好的人。”
我又想起了初三那年的暑假，我在外面補習。天上的太陽曬得人腦袋發暈，媽媽和舅舅都不想出來接我，可你在電話里匆匆丟了一句“我馬上來”就趕了過來。你來的時候太心急了，連車裡的空調都忘了開。我坐在車上看著你，看著你的汗水匯成小河從發白的鬢角流下，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搖搖欲墜的汗珠。你雙手捏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
一剎那間，那句“世界上最想對你好的人”像一簇微微跳動的小火苗，點燃了我心中堆積的記憶煙火，在那些點亮陰鬱夜空的五彩斑斕間，你為我做過的事一一浮現了出來。儘管它們都有堅硬嚴厲的外殼，卻蘊含著日光般柔軟的溫暖。
是啊，我早該意識到，你是一個軍人，你的感情在二十年雷厲風行的生活的磨礪下，很難用什麼語言去表達。你只是一直將最笨拙的禮物裹在最靦腆的包裝內送給我，嘴上還死犟著不說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爸爸，我以前還希望你不曾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現在想來，覺得自己好傻。我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該亂成什麼樣，我生命中空白的那九年，該怎樣填補。
謝謝你，爸爸，我的生命因為你的存在，變得如此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