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平庸坐在家裡看電視新聞的時候方知道，從小心眼子多，虛偽做作，喜歡作秀，愛捉弄人的小五，現在已經成了要風得風，要雨有雨的市長助理、建設局局長了。
平庸看著電視機里已經發福、禿頂的小五，心裡尋思著，這個矯情的傢伙也見老了。一時觸景生情，也就油然地想起了少年時期他們三個人去洗澡的那件事情。
那天下午，平庸的奶奶給了平庸三枚一分錢的硬幣，囑咐平庸說：“小兔崽子，路上不要像個調皮猴子似的，一蹦一跳地不老實，小心跌倒了。到了洗澡堂里，好好搓搓身上的灰，別光顧著玩，洗乾淨一點，聽見了嗎？啊？把錢放到口袋裡，千萬可別弄丟了。”
平庸的奶奶一邊朝著平庸嘮叨著，一邊用一條舊毛巾包裹著一塊像山桃核那么大小的肥皂頭遞給了平庸。
平庸一邊哼哼哈哈地隨口應付著他奶奶，一邊高高興興地接過他奶奶手裡的毛巾，轉過身子，就一蹦一跳地跑出了家門，興致勃勃地和啞巴、小五一路打鬧著跑到澡堂子裡洗澡去了。
六十年代末期，普通工人家庭里的小孩子，一個星期花上三分錢，買一張洗澡票，盡興地到澡堂子裡洗上一個熱水澡，那就已經是一件挺不錯的事情了。
星期天，澡堂子裡的人挺多的，大人、小孩，幾乎人人都在大池裡洗頭洗臉，一個個的把全身上下打滿肥皂沫，然後蹲在大水池裡那么一泡，頓時，人們身上那些灰白色的肥皂沫就沒有了，全身上下變得光滑滑的，可大水池裡的清水，用不了一會兒工夫，就渾濁成了一種藏青色的肥皂湯了。
大池子裡的水不衛生，可大家都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一點也影響不了人們泡在肥皂湯里洗澡的興致。
平庸坐在水池沿邊上，專心致志地往身上打肥皂，全身還沒有打完，那塊像山桃核似的肥皂頭就已經讓他給揉吧光了。他雙手浮皮潦草地搓完滑溜溜的肚皮，一抬頭，正好看見啞巴站在池子中間，瞪著雙眼，咧著嘴巴，衝著他怪怪地笑著。
這個啞巴朝我笑什麼呢？肯定沒幹什麼好事。平庸心裡這么尋思著的時候，就感覺著自己的後背上有點熱乎乎的。回頭一看，好傢夥，小五正捏著小雞雞往他的後背上尿尿哪。
怪不得啞巴的表情這么怪，一臉壞笑地看著我，原來是小五在朝我發壞。好小子，你給我等著。平庸心裡這么尋思著，便歪著脖子，衝著小五惱怒地一笑。
平庸的臉當時都被小五給氣得變了型，成了豬肝顏色，可他還是忍耐住了，一聲沒吭，轉過頭來，猛地一下子鑽進了肥皂湯是的水池子裡。他潛在水池子裡，緊緊閉著嘴巴，用左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捏著鼻子，憋著氣，等到實在是憋不住氣了，這才猛地一下子從水池子裡站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裡尋思著，這一回身上可沒有小五尿的尿了。
平庸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重新坐在水池子的邊沿上，面無表情，一聲不吭，連看小五一眼也沒看，就裝做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用雙手撩著水池子裡的肥皂湯玩。他玩了一會兒就蹲到水池子裡，露著個腦袋，眯縫著雙眼，偷偷地觀察小五在乾什麼。
小五站在水池子外邊的地上觀察著平庸，看見平庸漫不經心地泡起熱水澡來，一點動靜也沒有，一時之間感覺著挺奇怪的，揣摩不透平庸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瞪著雙眼看了平庸好大一大會兒，看平庸真的是沒有把自己剛才往他後背上尿尿的事當作一回事，覺得挺無趣的，便走到另一邊水池子的沿邊上坐了下來，默默地往自己的身上打肥皂。
平庸蹲在水池子裡，偷偷地看著小五坐在那兒往身上打肥皂，等到小五把頭上、臉上都打滿肥皂的時候，他連忙悄無聲息地走出水池子，繞到小五的身後，趁著小五彎腰在水池子裡洗頭的時候，就麻利地站到水池子邊沿上，居高臨下地捏著小雞雞，看著小五剛剛抬起頭的那一剎那之間，對著小五的後頭頂就尿起了尿，尿了小五一頭一臉的黃尿，惹得周圍的人們都哄堂大笑起來。
平庸開心極了，跳到水池子外面的水泥地上，雙手拍著掌，笑得哈哈的，連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小五扭過頭來狠狠地瞪了平庸一眼，也顧不得怎么地平庸了，趕緊轉過頭去，一個猛子鑽進水池子裡憋起氣來。
說話之間，平庸往小五頭上尿尿的事情就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雖說他和小五同在一個城市裡生活，可自從高中畢業之後，小五他們家搬到了新撫區，他們倆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昨天晚上，巧了，他們倆竟然在市中區春風桑拿中心大廳里碰見了。
春風桑拿中心離平庸他們家不遠，桑拿中心裡的環境幽雅、設施齊全、衛生乾淨，服務人員的服務態度也挺好，尤其是公共浴池的價格挺便宜的。門票十元錢一張，按摩十元錢，足療五元錢。搓背、捏腳、掏耳朵，這三項服務加起來一共才九元錢。平庸每次花費三十四元錢就能夠盡情地享受一個多小時的服務，確實是一種挺合算的保健享受。
平庸他們家裡有個乾隆沐浴桶，他要想泡個熱水澡，幾乎天天都可以，可在家裡泡熱水澡，他老婆不給他搓背按摩呀！當然啦，有時候，他老婆高興了，也能給他搓搓背，掏掏耳朵什麼的，可他老婆從來都不喜歡給他捏捏腳。再就是，在家裡洗澡，平庸找不著在桑拿中心裡那種被人服侍的安逸感覺。在家裡洗澡，平庸也就是自己敷衍了事的應付應付自己罷了，根本就沒有像在桑拿中心裡洗得那么舒服、那么愜意、那么乾淨。
這些年來，幾乎是每個星期的星期天，平庸吃完晚上飯，吸完一支香菸，喝上幾杯清茶，稍微休息一會兒，就要散著步，溜溜達達地到春風桑拿中心去洗澡。在浴池裡沖衝浪，蒸蒸桑拿，享受享受服務人員的衛生保健服務，然後精神飽滿地回到家裡睡上一大覺，做些好夢。
小時候的好朋友見了面，相互之間難免都要客套那么幾句閒話。就在平庸和小五寒暄的時候，他們倆的心裡幾乎都感覺到了他們倆之間已經有了那么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水泥牆。
他們倆站在大廳里家長里短的寒暄幾句話之後，幾乎就像兩個陌生人似的，誰也找不著什麼話可說了，一時之間都顯得挺不自然，挺尷尬。他們倆相互朝著對方乾笑了笑之後，就連忙藉故各忙各的去了。一個進了一樓的公共水池子裡去洗澡，一個上了二樓到包房裡去洗浴，去享受高檔的服務。
平庸躺在清澈見底的水池子裡，靜靜地衝著海藍色的浪花，心裡尋思著，少年時期的那種今天打破了鼻子，明天還是好朋友的真摯友情，已經猶如黃鶴一去不復返了。他反覆地琢磨著，剛才和小五的那種陌生感覺，究竟是怎么產生的？是距離的原因？亦或是自己現在是一家私營公司的小職員？
平庸尋思到這，嘴裡喃喃地自語道：“唉！每個成年人都有自己多年形成的社會生活小圈子，不是一個社會生活圈子裡的人，說話、辦事很不容易弄到一塊去。小時候的朋友，長大了，社會地位不同了，也就很難有什麼共同的話題，即使就是偶爾相聚在一張桌子上喝閒酒，也喝不到一塊去了。”
平庸像背台詞似的嘟囔到這，又自言自語地說：“社會環境、市儈哲學改變了許多人。歲月，拉長了朋友之間的年齡，也拉遠了友誼的距離。人們從幼稚的孩童到成熟蛻變的這個過程當中，得到了很多東西，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而那些失去的東西，可能永遠都無法找回來了，只能留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慢慢泛黃。少兒時期的友誼，那必究是少兒時期的友誼，自己閒著沒事的時候，回憶回憶也就行了，琢磨多了，也沒有多大意思。”平庸說到這便從清澈的水池子裡站起身子，有聲無力地喊來一個服務人員給他搓背……